正当大雄兀自神伤之时,伊斯塔却忽然转过头,闭上那双在夜晚放光的红眸,仔细聆听着某种来自远方的声音。很显然她不是在听歌,就算缇娜的编曲风格再怎么优柔,舞台离他们比较也就百来米的距离,没必要摆出如此郑重其事的姿态。她嘴角那抹淡然的微笑终于消失了,秀气的双眉微微蹙着,神色有些恍然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对某种终将发生的不幸感到恐惧。

凤雏先生庞统被追兵追杀,为了逃命是一路丢盔卸甲,最终和将士们一起逃到了一座小小的山丘上。他看着眼前这座小小的山坡,地势险峻,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便让士兵们去打探此地地名。结果士兵们回来告诉他,这个小小的山丘还有个别致的名字——落凤坡。

于是庞统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上天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已知不可回避的死亡即将到来,庞统的神色先是恐惧,然后又释然。

伊斯塔也是同样的流程。

她先是害怕,随即又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自己正在做、即将做的事情,然后又有些释然了,像是无形中放下了一块坠在心上的大石头。或许会有很多人,很多隶属于混沌阵营的同胞,他们听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将自己视作叛徒、内奸,不可原谅的背誓之人。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布莱克·红环,他知道自己放走了野比大雄后会是什么表情呢?这个叫大雄的少年在地球上把他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而现在,他的女儿竟然还放任这个“家族大敌”活着离开天罡湖,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些人……仍旧被留在仇恨之中,他们被过去的鲜血迷住了眼睛,只看到大雄是敌人,却不知道大雄也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他也有心有肝有感情,也可以被感化。

只要方法得当。

“你想好了吗?现在要回头还来得及。”伊斯塔最后一次在心中质问自己,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注定无法回头了,“那些和秩序侧有血海深仇的人可不会听你的‘和平演说’,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将那些沉重的血债还给对方。恰好,对面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血债就越叠越多……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和平,他们只会觉得你可笑。战争持续了3亿年,互相争斗已经成为了很多家族融进本能里的一部分,你要和平,他们不会觉得你伟大,不会觉得你明智。相反,他们只会认为你离经叛道,你不可理喻,你一定是私通了敌人。”

“你是血族的领袖,这么做等于是颠覆了血族的威严,你的族人在混沌侧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你希望自己的子民走到哪里都被人歧视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看啊,这就是那个软骨头的种族,他们的头头私通外敌,放走了一个秩序侧的敌人。这样公平吗?合理吗?为了你自己的私愿,拉上这么多人的生活作为代价,伊斯塔·红环,你根本不配做血族之王!”

“停下这无聊的游戏吧,现在还有时间。收起你的怜悯心,收起你对缪顿·野比·奇奥拉的念想——承认吧,你之所以会救这个人类,完是缪顿的影子在作祟。你还是爱着他,爱着那个注定不可能爱你的人……他是星云战神,你以为救了他的父亲,就能换来他的倾心吗?呵呵呵……真是傻到无可救药。”

“你要放了他,你要和平,那么多血债又有谁来偿还?趁现在……趁刑帝还没走到你面前,把他捆起来,五花大绑,像献礼一样献上去。没准刑帝还能不追究你之前的渎职不告。”

……

伊斯塔看向大雄的侧脸,经过了这两天的相处,这个男人对自己已经没什么防备了。如果要动手……成功率会很高。

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她确实害怕了,动摇了。因为她始终是血族之王,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血族。更何况她现在要做的并非什么小事——在刑帝的眼皮底下偷偷放走一个秩序侧的新人,而且这个新人还极有可能在未来的五十年内爬上宇联权力顶峰,成为自己这边的眼中钉、肉中刺。

是,她是改变了大雄的一些想法。但谁又能保证这种改变是永久的?谁能保证大雄真的成了自己这边的人?万一一回到宇联,放松下来,和林赛或者尹喜一聊,转眼又被他们说服了怎么办?自己这边费尽心思铺垫了这么久,又是一通言传身教,岂不是白费了!

到时候自己就是放虎归山的罪人,活该被一辈子钉在“镇罪柱”下面,永世不得翻身。而红环家族自大海盗时代以来积攒的名望会彻底会在自己手上,毁在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手上。别人一说到红环都会像是在讲一个笑话看啊,他们家出了一个多么天真的小孩,竟然想着能跟秩序侧达成和平协议,还把重要的敌人放走了。

太多太多压力,太多太多责任。当伊斯塔真的走到这一刻时,竟然也被压得无法呼吸……

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纷繁的礼花在夜空中接连炸开,绽放出绚丽的色泽,坠向大地。姑娘们的欢笑声热闹却不嘈杂,舞台上的缇娜仍旧在放声歌唱,这次她唱的曲子温婉细腻,柔情满载,那种如水一般的温柔让远处的林叶都沙沙地震动起来。

“呼……”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好了自己的未来。

“我想好了。”她对自己说道,“我也不想背叛血族,但……只能这样,我只有这个机会了。想要彻底终结战争,靠一个无法踏出天罡湖的血族之王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别人来替我做这件事……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对双方都没有偏见的人,一个心有惊雷的人,一个……好人。”

“野比大雄是我等待多年的机会。下一个‘外人’进入天罡湖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的秉性如何,他对我们是怎么看的……或许他只是一个混进来的人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金钱和凶杀,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到目前为止,野比大雄是所有外来者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他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是的,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我放走他,被发现是迟早的。或许从今天之后,血族将会沦为混沌侧的底层,被其他种族的人视作叛徒;我的父亲将会暴跳如雷,因为我让他错过了可以手刃仇人的机会;而我会被压在镇罪柱下,因为我犯了滔天大罪——我让一个敌人逃走了。”

“但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为了那一抹微小的火苗,和平的火苗,我可以牺牲我的一切。我可以背叛我的一切。背叛我的子民、我的阵营、我的同胞和我的姓氏,这是我罪有应得。”

“五十年,数百年,数千年过后,和平到来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

“是伊斯塔·红环,放走了野比大雄。”

————

真正做好决定后,伊斯塔发觉自己竟然彻底放松下来,心中的杂念如轻烟般消散而去。

“大雄。”她以平静的语气嘱咐道,“很遗憾,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刑帝派人来了。他们大概是在五分钟前登上玲珑岛,找到这里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大军压境,这片小小的针叶林会被围得像水桶一样。我这点儿小小的易容之术可骗不过他们的眼睛……你一定会暴露的。”她定定注视着大雄的眼睛,说来奇怪,这样一位娇俏美丽的少女眼中竟然迸射出如此疯狂的色彩,仿佛一个赌徒倾尽所有,将她的筹码尽数押在了一个可能性极小的“变数”上面。

野比大雄就是那个变数。

“趁现在,逃吧。”

“他们是从东岸登岛的,你往西边跑,一直跑到石柱林那边,就是你今天早上做静默仪式的那片地方,随便找块大点儿的石头躲起来!我会尽力帮你拖延时间,但要是拖不住了……可能也会有搜查的人到那边去,你自己想办法躲好。等到入夜最深的那个时辰,会有人从无量海的另一边渡舟过来,带你离开这里。”

大雄懵住了。

他现在失去了强大的视力和听力,自然无法像伊斯塔那般敏感地察觉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上一秒他还沉浸在缇娜如梦如幻的歌声里,下一秒他就被告知至少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上岸了,而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不得不跑的困境中。而且时间还异常紧迫,非得现在就动身不可,不然的话……

就自己这身份,这性质,被抓住当场就得掉脑袋!

好在大雄到底不是一般人,在短暂的分神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伊斯塔到底在说什么,露出了一抹惨笑。看来这几天在这儿过的太舒服了,竟然把自己是“俘虏”这一事实都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突然来条消息说“好,你的和平生活结束了,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能离开天罡湖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大雄现在却高兴不起来。

像是有块铁锭坠在心里。

“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周围的欢闹声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大雄和伊斯塔周围那片小小的领域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惶恐地盯着伊斯塔,看她笑的那么云淡风轻,颇有几分坦然赴死的意思。其实以他的智商大概也能猜出伊斯塔会是什么下场……通敌、背叛,放走重要的敌人,更何况她还是玲珑岛的岛主,这么做无异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可他就是不甘心。他想听伊斯塔出言安慰他,好让他不要有那么深的负罪感,哪怕是骗他的也好。

“不怎么办。”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结局,“反正我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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