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今天的心情本来是不错的。

方才朱守信交给她一个木匣子,里面有一大本厚厚的账册,几块印章,还有一卷银票。

朱守信将手中的生意给她介绍了一遍。

“......姑娘,当年陆大爷留下的大概就是这些,这几年的进项都在这里了,按照他的吩咐存在银号里,这账册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再随时问老奴。

除了老奴,底下还有四个管事照看,你看是亲自去巡视一趟看看生意,还是让他们人过来拜见?姑娘有了决定老奴马上就给他们送信。”

这是认可她,将陆氏留下的东西都交给她了。

那么大一趣÷阁财富,朱守信交还得如此爽快不留恋,林二春接着还有些犹豫。

“陆家的事情处理到现在并不算圆满,而且,你也知道,其中有些事并非我做的,是别人暗中推动的。”她觉得童观止为陆家做的比她多的多。

朱守信道:“姑娘说的这些老奴都知道,不过拿到印章的是姑娘而不是别人,就算是别人做的,那也是姑娘有这样的运气,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姑娘还能够做到目前的地步,已经十分难得了,

正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到眼下已经够了,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老奴想陆大爷应该也不会反对。”

林二春闻言也不再推辞,如今的确已经是她能够做的最好程度了,朱守信说得也对,运气的确是实力的一部分。

乌啼山的尸体是她最先发现的,也是她最先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她将东方承朔救了出来,没有让这件事因为东方承朔的死而就此终结,日后还有继续发酵的空间;她还请荣绩出手将忠义王从康庄惨案中摘出......

她不需要妄自菲薄。

她随手翻了翻账册的书页,这些就是她的资本。

林二春很快又将账册给合上了,打起精神来道:“苏州府如今乱成一团,不日跟忠义王恐还有一仗,到时候更乱,让他们好生守着吧,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会过去看看。”

“是,老奴这就让人送信。”

“等等,”林二春叫住朱守信,“以前什么样,现在暂时都照旧,还是你出面打理,别跟任何人提起我。”

“老奴明白了。”

“朱管事,我想找几个得力可信任的护院,你有没有门路?”

如今朝廷禁制养私勇私兵,在这方面管制十分严格,就是官员和大户人家的护院都有数目限制,如果逾矩,等同谋逆。

若是需要护卫,必须经过官方途径,到衙门登记之后可以通过官牙买到或是雇佣。

这些护卫的来源大多是退伍兵勇,有武艺在身的乡勇、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继续当差的衙差,或是自愿充当护卫的江湖人,他们在衙门都是有备案的。

至于质量肯定是参差不齐,武功高强的也有,却极少,而且也轮不到林二春来挑。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向来都只能用来约束普通老百姓的,像童观止,荣绩这样胆大的,或是亡命之徒,手上就有很多人,他们可并未经过官府的同意,这些人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官府造册中。

林二春要的可不是那些武力值说不定还不如她的壮士,她想要真正有本事的,不是谁的耳目,就是专门保护她的,不求对方武艺有张小虎那么高,但起码得在关键时候能够保护的了她,她现在身边只有小幺一个,肯定是不够的。

她很惜命。

可这也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朱守信想了想道:“老奴倒是认识一个,此人以前是当捕快的,后来受了点伤就没在衙门里干了......得问问他愿不愿意,过两日再给姑娘答复。”

林二春点点头,“朱管事既然提起此人,他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这样吧,如果他不愿意,咱们退一步,问问他能不能帮忙寻几个根骨好的,教人武艺。”

“老奴知道了。”

朱守信先离开了,林二春又在雅间里坐了会儿,按捺不住将木匣子里那一卷银票拿出来数了数,数完之后登时心情大好。

她可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以前童观止给她的账册中涉及的钱当然不止这些,可那也只是个数字,没有这个来得真实。现在这些是被她切切实实捏在手上的,看到银票上的票号,她笑意微敛。

童家的银号。

陆道远也真是奇怪,居然还特意交代让底下人将银子存在童家银号里。

林二春听童观止提起过,他跟陆道远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好,既有同行相轻,也是性格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他们的为人处事能看得出来,前朝在江南两年,陆家对前朝是消极的,抵抗的,不然也不会带东方承朔进城了,也没少被前朝皇室找茬,陆道远的诸多安排,其实防的是前朝朝廷。

这是东方承朔口中的大义。

童观止就不一样,他这个人并没有非要汉人坐江山的想法,可以一面在江南城中供养前朝小朝廷,一面在城外暗中支持东方氏。

她想:陆道远一定是相信童观止的能力,相信他能够走得更长久。

他们不同,却又都是一样的怪人,明明是商人,都说商人逐利,他们明明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更加有利,却还是因为所谓的原则而自找死路。

她也希望童观止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劫,长长久久的,这才对得起他熬白的头发,不要再......

林二春拍了拍脑袋,将不受控制的念头抛开了,才摸了摸这票号,跟小幺道:“走,我们去将这些银子全部取出来,找不到别的地方存放,就全部花掉。小幺想要什么,今天我都买给你!”

她如此豪气,小幺认真的想了想,林二春笑着等他答案,他却只认真的摇了摇头。

想不出来买什么,能吃饱,能穿暖,不需要面对以前的事情,他已经别无所求。

林二春也不失望,他不会花钱,她自己会呀!她有许多计划,以前就是差银子实施。

“还是我来做决定吧!咱们走!”

想着花钱,她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

一出门,她就听见林三春在叫她。

“林二春,你站住!”

那声音尖锐得凄厉,林二春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林三春喊完整个街道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从林二春身边跑过去马车上,林三春探出头来,双目圆睁怒视她,眼中通红,里面是滔天怨恨。真像是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林二春毫不怀疑,要不是马车在跑,要不是车里有两个丫鬟拉着林三春,她只怕会冲出来跟自己拼命了。

“你没死?你居然没有淹死!你命真大呀,那样都没死,我早该想到的,你不会淹死,你是淹不死的,各人都有命数,生死簿上,你可不是淹死的,哈!”

眼前的林三春,比上次所见更恨她,也更莫名其妙,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居然连装都懒得再装了,似受到很大的刺激。

林二春也听说了,林三春是在见荣绘春的时候被掳走的。

那荣绩多护犊子的一个人,林二春还没有对荣绘春怎么样呢,他就来又是警告又是拉她下水,想置她于死敌,林三春对荣绘春......

虽然她也可怜,可那也是活该,自己作的。

可,因为这件事的刺激,林三春来恨她,也真是莫名其妙!

林二春看她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车内的俩丫鬟看看林二春,似乎也不想节外生枝,一直按着林三春,其中一个将帘子都拉上了,马车也越跑越快。

可林三春的声音还是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林二春,我是为你挡了灾了,这一劫本来应该是你的!是你的!你知道吧,我想换你的命那是我傻,算我倒霉,现在我不换了,都还给你!看我倒霉你得意了吧?你别得意,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我改不了命,你也一样,你就等着死吧!我换回来了还能好好的嫁人,我跟以前一样当我的少奶奶,可你只会比我更惨,

你将他抢走了,你得意吗?痛快了是不是?他又喜欢你又怎么样,东方承朔对你念念不忘又怎么样!他就是娶你了,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弄死你!

哈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你会死在我前面的,你绝对会死在我前面的,我等着,等着看你怎么死,看你们一对贱人互相折磨,你别想逃,你逃不掉......”

林三春狂乱恶毒的诅咒声含糊了,马车也远去了,四周喧嚣依旧,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林二春僵在原地。.BIQUGE.biz

头顶的阳光正烈,她却觉得有凉意从心底爬上来。

“她是什么意思?她要嫁给谁当少奶奶?”

小幺就是想回答她,也没答案。

林二春看着早没了那辆马车的街头,低喃:“她自己作的也赖我头上,完全是无稽之谈,卓景行是肯定不会娶她的,卓香琪还想让我嫁他呢,这不就改了吗,什么命不命,非得往上靠,搞笑,东方承朔喜欢我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走,我们去买东西!”她不信她离开这里,离开那些人,还能对她有什么影响,什么命不命,都是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

对街茶楼一窗口,童观止静静站在窗边,目光追随着林二春,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收回了视线,眸光微暗,放在窗棱上的手指关节处发白。

他斜后方,有人在低声汇报着:“……老爷说虞山是祖宗安歇的地方,不能让外人打扰,他将虞山下的田地全部都低价卖给原来的佃户了,都是乡邻,给他们也免得便宜了别人,还有些生意短时间内不好收回来……”

童观止没有示下,他转过身,看向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查到什么了?”

这人恭敬的道:“朱守信祖籍开封,祖上是做药材生意的,因黄河泛滥迁至锡城,现在他是锡城颇有名望的药材商,为锡城做了不少善事,此人为人圆滑世故,宁肯暂时吃亏也从不与人交恶,口碑极好,在衙门里也颇吃得开。

其他方面普普通通,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实力一般,格局不大,没有什么野心,做生意只能称得上守成,人情往来上……”

见童观止皱眉,这管事有些羞愧道:“只查到这些东西,叫大爷失望了。”能让童观止注意到的商人,怎么也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本事,这管事心里也直犯嘀咕。

童观止并不失望,查不出来,说明对方足够隐秘,藏的深,他才不用担心二丫跟朱守信打交道有危险。

他对二丫跟朱守信,跟康庄的关系有八九分把握能确定,只是不清楚她是怎么找到朱守信的,以前她连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主动告诉他,可现在,她对他也有秘密了,这种被她推开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沉默了会,他指尖在桌面上轻敲,冲先头汇报的人道:“想法子将你手里看顾的几处产业要出售的消息放给他,你按表面情况估好价,可以让三成卖给他。别让人发现异样,也不许暴露身份。”

这管事心中大惊,他看顾的几处铺子全部是童观止的私产,有几处田庄,两处牧场,两处果园,还有不少商铺,看起来不起眼,至少不扎眼,但绝对都是收益可观的,就是比市面价格高三成他都舍不得卖呀。

不过,这也轮不到他做主,只尽职尽责道:“大爷,朱守信这些年来从不曾置办产业,连宅子田地都不曾买过,老奴管着的那些除了一处在锡城,其余都在外地,远离江南,而且跟药材沾不上干系,他不一定会买。”

童观止却道:“他肯定会买的。你只管卖出,不露端倪,别叫人发现都是一家的。”语气笃定。

朱守信也许不要,但他的二丫肯定会要,田庄可以种粮食酿酒,果园更得她心,牧场她以前提过……

这些产业的账本之前还来不及给她看,没想到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她,要不是怕让价太多让她看出端倪,拒绝收他的,他什么都想送给她,让她开心,连同他自己也送上就更好了。

这管事便也不再多说了:“老奴省得了。”

一番安排之后,等屋里几个管事都走了,只剩下童观止和他身后的一个冷脸年轻人,他沉声道:“那个林三春,将她弄出来。”

年轻人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林三春应该是夫人的妹妹,叫林春晓的那个。

以前童观止就从林三春那知道“林春晓”这个名字并不属于她,属于被她怨恨的那个,本来是他的二丫的。

童观止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林三春不配,可他也不愿意二丫继续用。这也是东方承朔的妻子的名字。

“做成她发疯失足死了的假象,要瞒过荣绍和东方承朔,将人关着,别让她真的死了,留着有用。”

谁说不能改命,他就给她改了,她想嫁人当她的少奶奶?

既然她说能够抢二丫的名字,能挡灾挡劫,不管她是不是胡说八道,他都姑且留她的命,让她继续挡着。要不是还有这点玄虚的用途,就凭她几次三番的惹人厌,她早就该死了。

“是。”

林三春倒是好解决,可东方承朔处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童观止真想将那厮一刀切了清净,可二丫亲自将他救了出来,她的用意他也清楚,可就是不甘心。

东方承朔就是他心头一把刀,他也担心东方承朔不死会影响到二丫,他想:“要是悄悄将东方承朔解决了,二丫不知道是我所为,也无从责怪起吧?”

东方承朔现在身体受损,身边也没有得力的帮手,冲他下手实在是极好的机会,看在卓景行的面子上,童观止无意连累卓氏,最好是想个无声无息的法子,让他死了也只会让人觉得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蹬蹬蹬上楼的声音,打断了童观止的思绪,他敛眉看向门口。

门被猛的推开了,朝秦气喘吁吁跑进来,顾不得喘口气,急忙道:“大爷,不好了,有人向夫人求亲了,聘礼都送到客栈了!”

童观止神色一变,刚要站起来,却很快又镇定了:“是卓家吧。”

朝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先是道:“大爷,你怎么知道?卓七姑娘看见我了,还跟我说了两句,让我给大爷带个好。她还说卓大老爷要设宴感谢大爷救了六少,说大爷肯定会去的。”

童观止鼻息微重,极浅一哼。

他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竟然能够纠缠至此。

他也不觉得卓香琪能够威胁得逞,除非二丫自己愿意。

哪怕二丫写一百条嫁给卓景行的好处,他也不信她真的会想嫁,真的想嫁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她绞尽脑汁只是在找一个远离他,跟他彻底划清界限的借口。

他放任卓香琪,不去阻拦,就是想看看二丫是不是真如此坚决,她就是真能硬下心肠往死里气他,也好,她早点发完脾气了,就能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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