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观止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屋内,正好林二春也看过来,他泰然自若朝她笑。

林二春正要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册子,却见那老大夫也朝她看过来,她便又狐疑的看向童观止。

童观止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短暂的犹豫过后,在大夫不耐烦的瞪视之下,还是厚脸皮占了上风,他若无其事的问那大夫:“我媳妇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怀孕了就要跟我分床睡,九叔,您看,有这个必要吗?有影响吗?”

老大夫闻言愣了一瞬,赶紧抚了抚胡须掩饰自己的少见多怪,他也年轻过,自然知道媳妇怀孕时候当人丈夫的“苦”。

揶揄道:“原来是这事,有什么好吱吱呜呜的,你小子平日里还正儿八经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呐,你听好了。”

童观止一副受教的样子:“您说。”

“这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呢,必须得小心点,你就尽量忍着吧,忍不了还是分开,中间四个月相对稳定些,不过也得小心点,不能胡来,女人怀孩子辛苦,你多顾着些,别只想着自己快活......”想了解的事情了解了,答案还算满意,童观止就不想听人数落了,赶紧打断老大夫的话。

“九叔,我就是问问,让媳妇安心,免得她胡思乱想的瞎担心,您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大夫也懒得听他狡辩,直截了当道:“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抱怨完,摆摆手走了。

童观止目送他离开,转身见林二春已经收了册子,正面无表情的瞅着他。

他咳了咳,走过来道:“二丫你也听见了吧,不用分床睡,你就放心吧,晚上我还能继续伺候你,你别担心。”

林二春:“......”

默了默,她还是放弃跟他计较这点小事,问:“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情吗?”

童观止神色微敛,捏着她的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结束了。”

他不想说,林二春也没有追问,淡淡的哦了声,“那你去忙吧。”

童观止叹了声,道:“二丫,昨天我跟你说今天就能结束了,都是真的,一天就能解决,所以,你别胡思乱想跟着担心,日后我每天都跟着你,妇唱夫随好不好?”

林二春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在他期盼的注视之下点了点头。

童观止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你安心养胎,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紧张,等我回来,今天会晚点儿,到时候我都告诉你。”

他走了,林二春困意袭来,又爬上床去睡了个回笼觉,待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吃过饭,精神好了,才将虞山镇酒坊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张德礼过来了,林二春吩咐他去协同阿牟去办。

这酒坊是她名面上的产业,也是在荣绘春和东方承朗面前过了眼的,答应过荣绩会给荣绘春的报酬,她也绝不会食言,现在正打算做的就是将酒坊规模扩大,业务范围也扩大。

如今东方承朗亲自督办海禁一事,断绝了忠义王的一切供给,又有荣绩暗中作梗巴不得忠义王一党赶紧死,双管齐下,林二春觉得,东方承朗拿下剿匪这个功劳基本上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荣绘春作为他唯一的准侧妃也会水涨船高,跟她合伙做生意现在形势一片大好。

林二春却没有再追加技术上的投入,连酿粮食酒的酿造也停了,只打算用之前斗酒会的那些果酒和调配酒来应付了事,果酒品种多,调配之后口味千变万化,倒也不担心数量单一。

近来她心里十分不安,隐藏在暗中这么久,还做了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最近又发生了太多无法掌控的事情,她总觉得好像随时都会被拆穿。

她跟童观止的关系,除了童观止安排的人和她信任的牟识丁和小幺知晓,还有荣绩,卓香琪都知道了,卓景行可能也知道点儿,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捅破。

她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能将家当全部都拿出来,为了以防万一,连朱守信她都见得不多了,朱守信交给她的那些生意,她除了拿了账册暗中了解过,也不曾露过面,就怕到时候事发,会一无所有。

安排好了,张德礼正要走,林二春问他:“最近你在外面谈生意,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是童观止安排的人,怕他不肯说,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觉得能够说的就说。”

张德礼垂眸恭敬的道:“老奴是夫人买回来的,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老奴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林二春就直接问了:“有没有什么跟童氏有关的消息?”

张德礼道:“小童氏就在江南,目前倒是没有听说有什么异样。有童大爷亲自坐镇,夫人不用担心。”

小童氏指的就是童观止这一支了。

听他这么说,林二春也不太失望,她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正要摆摆手让他自去忙,张德礼又道:“老奴昨天听京城过来的货商说京城那边的童氏近来有点儿不好。”

“哦?”

“......说是那边的领头人童三秀三爷出钱收买官吏,在督造京城防御工事时以次充好,居心叵测,事发之后还口出狂言犒赏三军来弥补过错,现在已经被当成乱民抄家下大狱了。

怎么判罪的还不清楚,据说是还在查其罪证,等过几日这消息就能传到江南来了。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老奴还不清楚。”

童三秀。

林二春有点儿印象,这并非此人真实姓名,三秀指的是他跟童观止,还有去年年末被处斩的童官华,并称为童氏三秀,此人刚好排第三,所以就以童三秀称呼他了。

童官华和这个童三秀为人如何林二春不清楚,不过,能够被人跟童观止相提并论,就算差些,应该也不会差到,会犯这么明显又愚蠢的错。

何况朝廷有士兵,有工匠,征徭役,做防御工事以往从不会让商人沾手,怎么这次就将童三秀卷进来了?

连林二春这个外行人一听都觉得有问题。

不过想想武德帝早就对童氏有了杀心,童三秀也属童氏,落得如今下场,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尤其,这一年来,武德帝可是被童观止触怒了几回。

童观止先是自伤逃离京城,又突然分家分宗得很彻底,将童氏一大摊的财富给分化了,再来伤了东方承朔让他失忆一年险些回不了京城。

童氏内讧,童观止跟童官华斗,童官华死了,可三皇子也受到牵连,还暴露出他的几个皇子也在内斗激烈,笑话别人,反而惹一身骚。

在康庄一事上童观止逼得武德帝不得不放弃东方承朔来保住自己的颜面......

武德帝恐怕早恨不得杀童观止诛其九族了。

只是童观止太谨慎,让他抓不到把柄,他又远离京城,身处时局正敏感的江南,不能朝童观止动手,动几个在京城的童氏族人却很容易。

林二春叹了口气,心里对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却没有半点信心。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始终是君臣有别,武德帝要收拾童家并不难。

而童观止,连陆家的事情他都如此上心奔走,何况是自己的族人,就算是分宗了,那也比陆氏要亲近点儿吧?他会不管吗?

他说今天就能结束一切,林二春并不怎么相信,一天他要如何解决?

以前他也说就快结束了,到时候他们天高海阔,可结果呢?

上一回她还会失望,会抱怨,会求他别管旁人闲事,还会求神拜佛保佑。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认了命,她竟然连失望的感觉都没有,不失望也没有什么期望,也不会抱怨,发了会呆,她揉揉额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收起了账册。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见暗了。

她有条不紊的收拾着,用饭,沐浴,更衣。

他让她等一天,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等他一天。

“也就一天而已。”她冷静的做了决定,“过了子时就走。”

她实在是怕够了,不能让阿策也跟着她怕两辈子。

夜幕降临,林二春躺在床上,又开始半梦半醒的睡不安稳,外面刚传来脚步声,她就醒了。

新买来的小丫鬟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鞋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亥时呢。还有一个时辰,姑娘要不要再睡会儿?过会儿我再叫你起床。”她不太懂主子有什么急事非要半夜出去。

这宅子,包括里面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留给林春生的,林二春并未打算带着,既然不是心腹,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一边系外衣带子一边道:“不睡了,现在外面有什么动静?”

她吩咐过这小丫鬟,一旦城里有什么动静赶紧过来告诉她,既然没到叫醒她的时辰,那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林二春隐约能够听见一点儿喧嚣声,只是距离太远了,有时候能听见,有时候又什么也听不见。

随意往虚掩的门口看了眼,外边正对着的那片天幕上倒是挺亮的,有点闪烁的红光,像是朝阳初升,又不太像。

这个时辰,这光,显然不对。

小丫鬟赶紧道:“前头值夜的常勇说前门街那里着火了,大半条街都烧着了,现在火势大得很,怕是控制不住了,那边最热闹,人也是苏州府最多的,隔了这么远在门口都能听见传来的哭喊声呢。

还有乌衣巷的方向,好像也有宅子着火了。最近这几天是有点天干物燥了......”

林二春穿好衣裳就收回了视线。

前门街那边的商铺有六成都是童家的,有童家自己经营的,也有租给别人的。这段时间童观止留在苏州府,至少表面上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前门街。

而乌衣巷那儿,有他落脚的宅子。

她一点也不信这是天干物燥的事情。

他临走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她还记得,可还是有点儿心烦,她坐在镜子前拿梳子的手都有点不稳。

小丫鬟赶紧接过梳子给她通发,一边梳,一边安慰道:“赵管家说让姑娘放心,着火的地方距离这边还远呢,不会烧过来,前院那边他都安排好了,让人巡夜呢,防着有人趁火闹事。”

林二春“嗯”了声。

小丫鬟也不再多言,专心为她梳头,手指灵巧的在她发间穿来穿去很快就梳了个螺髻。

林二春刚说让这小丫鬟去休息,屋外就又传来一阵儿小跑的声音,在门外不远处放缓了脚步。

小丫鬟赶紧出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姑娘,赵管家让来旺来说一声,说是前院有客人来了,是男客,一个人来的,说跟姑娘是旧识。”

林二春蹙眉。

小丫鬟将手中的一只银扣递上来,这银扣看起来就是从一只发簪上拆下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这人却特意将这个交给她.......

林二春眸光微敛。

她马上就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她一只耳环上的装饰,她平时不太喜欢佩带首饰,但是尤其喜欢耳环,也喜欢自己用现成的小饰品搭配组合出一些耳环戴着玩。

去卓家那天她就戴着这对有银扣的耳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上面少了这个银扣,找也找过但是没找到,这么个普通的小东西,就算被人捡去了也没什么问题,她很快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那客人说姑娘看过这个之后,就知道他是谁了。”

林二春心里有个猜测,直觉就认为对方是来找茬的,她问道:“他有没有说找我做什么?”

小丫鬟摇头,又道:“来旺说那人气度不凡,看着不太好接近,但还挺客气的。”

就算他再客气,林二春也并不想见他。

可偏偏这银扣被他捡到了。

林二春道:“就说我睡了,这半夜三更的也不太适合见客,他要是有事,可以等天亮之后再来。”

小丫鬟出去没多久,很快就又回来了,“客人说就在前院等天亮,让姑娘安心休息。他还说了,来找姑娘就是想亲口问你一句话,只要姑娘亲自回答他了,他马上离开,他说会履行跟姑娘的约定。”

林二春越发肯定,这人是东方承朔。

他说的那个约定,大概是当初她逼迫他写的那个保证书。

他非要问她什么呢?

过往恩怨不提,最近的一次接触,是她故意引诱东方承朔进了那间屋子。

虽然是故意为之,但是林二春很清楚,此前东方承朔对她的厌恶嫌弃和杀意都不是假的,仅凭林三春临死前对她的那番话,在东方承朔进屋之前,她其实也并不敢肯定他就一定会上当。

之所以引诱他,也就是在听到玉白露想到从前,在看见他跟着自己之后临时起意而已。

没想到,他不仅进去了,还......

想起那天她藏在桌子下面听见的种种,他喊着她的名字,林二春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复杂得难以形容。

恨吗?在此之前对东方承朔恨就淡了,更多的是防备、厌恶、厌倦,现在,还多了一点儿......同情?心虚?还是莫名其妙?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却因为东方承朔对她这来得太过突兀的感情,让她越发觉得恐惧,当真是每个人都有各自既定的宿命?不管他们如何抗争都挣脱不掉吗?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该怎么解释东方承朔怎么突然就喜欢她了呢?

不想跟他纠缠不清,也怕终是还得死在他手上,她冷声道:“他愿意等就等着吧。他再说什么不用来传话,你先去休息,到子时也不用来喊我。”

小丫鬟应了声,垂着头就赶紧退出去了。

院里再度安静下来,林二春看了看桌上摆放的漏壶,已经是亥时一刻了,她拿了早准备好的包袱,起身从角门出去。

小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带着她在一处僻静院墙处,翻墙去了比邻的宅子,这是朱守信找人出面买的,并不在林二春名下。

随后两人从这宅子的正门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在隔壁门口等着的几个护卫的眼皮子底下走了。

林二春在街角等待,门前的大街上依旧很空荡,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厮站在门口观望远处的火势,偶尔有几条人影从街上走过,这是各家各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也只当她跟小幺是哪户主家派出去的,还好心跟他们说了几句。

“全部都烧着了,别指望还能去灭火,欸,你家主人在那边有铺子吗?”

“好多人没来得及跑出来,现在火大得隔几条街都不能靠近,邻近的几条街上的都跑出来了,那边乱糟糟的,哭天喊地的,真是惨......”

“我听逃出来的人说,这火怕是有人故意放的,里面还有人打打杀杀的,那童家大爷还在火场里呢,被人挡在悦来楼不能出来,也不知道这会儿逃出来了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子时到了,她收回视线,沉声道:“先走吧,去城门那找个地方歇脚。”

苏楚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夫人勿忧,大爷不会有事的。”

林二春点点头,旋即没入浓浓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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