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石带着他们到城内国王曾经赏赐给他的住宅里。

那位,据长尾所知,是莫石唯一仆人的少女,站在门口接待他们。那是一个尚未成年的犬首平民少女,但她的气味就像被雪压住的轻柔的松花,安静而坦然。她热情且不做作,是颇有经验的仆人;她摇着尾巴欢迎自己的主人和主人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往里走去的时候,莫石与欧泊两人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货币和经济,而长尾靠近少女。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几眼。

“杜娜。”她简单地回答。

“杜娜。”青年点点头,“你来自西方吗?”

“是的……我的口音很明显?”少女蓦地显得有些害羞,而长尾为此笑起来。

“不不不,不是的,”他连忙解释,“只是因为我知道莫石大人曾经是火雀公爵的家臣,而他自始至终只有你这一个女仆,所以我猜你也来自西方。当然啦,更重要的是你与中央的女孩儿闻起来不同,走路的姿态不同,神情也不同。”

“您嘲笑我是乡巴佬。”

长尾龇牙一笑:“我希望你是‘乡巴佬’,小姐,这样我俩就可以好好聊天了。你瞧,我也听不懂莫石大人他们在说些什么,被落了单。”

少女的面部显得柔和了一些,耳朵也放松下来。

也或许少女闻出来他不是一个纯种的赫雅尔了,因此感到他们有着更加相近的身份。往常来说长尾不是不介意自己卑贱的身份,但这时候他反而觉得高兴。

晚餐时,他们坐在餐厅的一张长桌上。

这张长桌显然原本就是屋子的一部分,而并非莫石自己挑选和购置。它显得那么安静,长久不曾举办过餐会。莫石坐在主人的位置,欧泊坐在主人的左手边,长尾坐在右手边,三个人仅仅能够凑满它的一个缺口罢了。

这是一座很清冷的屋子,自从火雀家族在王城正式安置宅邸后,这栋房产就只属于莫石了。而莫石通常在宫廷里居住。

显然若非为了招待他们,这儿常年不生火,到处是灰尘。

但是当蜡烛被点起来,第一份热汤被送上桌子时,光景的确暖和起来了。

上菜的只有杜娜一个人,而每次莫石都会说声“谢谢”。这当然是极其古怪且不自然的,但也很明显是一种习惯,是莫石在属于他的领域“家”中,保持着的习惯。

欧泊渡锆似乎对此有所了解。他不表示异议,安静地感谢上神并进餐。

长尾犹豫了好一阵子。

一方面,他认为欧泊渡锆那种大少爷的冷冰冰的风度很有魅力,是他所追求的。另一方面,他隐隐察觉到莫石是一类与他们都不相同的人,莫石的举止处处要求自己谋得一种平衡,而那是苦修般充满难处的选择。

但是

长尾微微翕动鼻翼,嗅进少女身上的“灵粉”(雪行者将外激素,也就是信息素,称为“灵魂粉末”,他们认为这些传达出种种情绪或性别吸引力的气味是灵魂之于躯体外洒下的粉末)。

当少女那来自西方土地的身躯靠近他,放下装着烤肉的碟子时,他回以热情的笑容。

晚餐最后,少女端上来一个巨大的甜派。

“这是我的最爱,”莫石长叹一声,显得有些孩子气地笑起来,“而且杜娜做得越来越好了,瞧这漂亮的色泽和花纹,以后无论是谁娶了她我都会深深嫉妒。”

晚餐后,桌子被收拾干净,重新摆上酒壶和酒杯。

莫石以一种长尾所不了解的方式向他们两人轮流敬了一杯酒。莫石喝酒时面不改色、一饮而尽,仿佛丝毫不受酒精影响。

在喝过两杯后,莫石说:“是时候聊一聊关于之后的安排了。”

也是这时,欧泊和长尾才知道莫石已经被赐了新名,封了爵位。他看上去并不高兴,而是陷于一种泥淖般的深思中。

“现在有两件事情需要解决。当然,是对于我来说。”他谦恭而平静,神色透露出茫然,“第一,我需要有人帮我打理那份所谓的‘我的产业’。第二,我在中央也需要更多助手,或许首先,你们愿意陪我去挑选一些仆人,然后,我也需要朋友和帮手。”

欧泊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愿意做。但我猜测,你既然这样说,应当是希望我帮你管理落星山脉的削彩城。”

“……但我也同样舍不得你。”

“那么,”欧泊沉默许久,开口时则非常决然,带着一种毫无疑问的信任和近乎冷酷的理性判断,“我想,我的确还是更为适合待在南地。至少,在你无暇管控领地时,我能尽力为你谋求安宁。”

莫石柔和地笑了笑。

“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莫石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只不足掌心大的皮袋子,递给欧泊渡锆。

欧泊接过并打开它,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那是一块白色的欧泊石。在烛火下散发出漂亮的璀璨色泽。

“这是我从国王那里讨来的我本想过将它打磨成空轮的样子,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既然你决定回到削彩城,我想你可以找到优秀的工匠,把它制作成你希望的样子。”

长尾能看到并闻得出来,欧泊深受感动。

欧泊甚至难得地露出了不带任何嘲讽之意的笑容,而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又有些像是在哭。

“我本……”他注意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于是停下来深呼吸了几次,“我本来很犹豫,是否应当将我在削彩城看中的一块宝石送给你可你,您,您对我来说与上神同等高尚,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送’给您任何的东西……但,但……”

长尾惊讶于欧泊突如其来的近乎狂热的情绪。

在他看来欧泊简直是突发疾病般发了疯。

而莫石并不慌乱,他只是微微垂落视线、蹙起眉心。

“我们是朋友,欧泊,”莫石伸手按住欧泊渡锆的手背,缓缓压下重音,“我们是朋友。”

欧泊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仍然微微颤抖着:“是的,是的。莫石,我们是朋友,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接着,他也从衣袋里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递给莫石。

那是一只小木匣。

木匣里面是一轮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空轮之环。

这是一种奇妙的巧合,无论是对于“信仰”,还是对于“名字”。

“我很乐意永远戴着它。”莫石许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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