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儿在轩辕无心恳切的言辞之中,终于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可谓大开眼界,耳目一新。

教别人害人,害的还是自身,轩辕无心这么狂傲的自信绝不可能是后天所成,必定是与生俱来才能震撼人心。

回儿从小生于官家,习惯言语中的夹枪带棒,绵里藏针。以往每月一旦适逢月中,各家官宦小姐的聚会就是比拼的开场,表面是联络感情,道些闲话家常,暗地却是攀比较劲,从衣裳、吃食、妆容、美貌才情到女学的研究,为人处事是否完臻到八面玲珑,直至延伸到又哪家公子的倾心。

状似不经意的流露出得yì

,引得众人称羡仰慕这便是赛事的胜利者。

大家明争暗斗皆不把心思放在台面上让人知晓,暗讽隐嘲之间,都保持着最完美的笑容,坐立有度,笑语含蓄,看似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打发青春岁月,却也只有彼此知dào

,这是一场残酷的赛事,谁若败下阵来,必定会回家抱头痛哭,然后强迫自己鼓足信心,一扫失败的气馁,暗暗发誓势必会在下一月的相聚中拔得头筹。

这就是官家,即便是小小的一只耳坠都能作为参战的利器,成为炫耀的资本。

在官家小姐之间可以诠释身份的东西太多太多,多的让人眼花缭乱,累人心神。当下最时兴的妆发,推陈出新的衣饰,日新月异的香粉,眉如何描,眼怎么勾,何许唇红最能夺目,何等腮红最显高贵,都是她们所追攀的。

即使睡觉用的暖被玉枕最终都被一一列出,只为显示独一无二。

“主母不怕回儿终有成势的一天吗?”回儿提气于胸,长了气势。轩辕无心是她的主子,主子自信没道理下人小气行为局促,不是有一句成语叫狐假虎威么?回儿自嘲的想到。

轩辕无心气吞山河力拔山兮的说道:“你能成气候那表示我这个主子当的成功,怕是什么?没听说过,你有耳闻过吗?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学学体验一下。”竹叶飘荡在她的头顶,将阳光摇曳生姿,扑朔在轩辕无心晶莹剔透的脸颊边,照亮了她嘴角的谈笑自如。

紫姑姑在旁边终于忍不住将窃笑藏在唇齿边。她的主母啊……真是让人好生钦佩。

回儿也忍不住为轩辕无心的傲世轻物报以一笑。却在这片刻轻松之间听到一道诚挚的叮咛。

“起来吧,别跪习惯了忘记你好歹也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小姐,今后记住你的恨意便成,可别到时候爱上我不舍得伤害我,那就没意思了。”

回儿对轩辕无心的话报以一愣。隐隐发xiàn

自己心中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备确实有了不小的松动,惊悸不由心生,对轩辕无心的料事如神再三错愕。

轩辕无心将回儿的吃惊看在眼中,再次陷入摇椅里,前仰后合的好不自在:“今天叫你过来,是告sù

你我明日要出堡了,这一路上没人跟着会显孤单,我要你陪我一切出去玩,你可有异议?”

不是伺候而是一起游玩,回儿站起身来,松松酸疼的双腿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对于回儿的问题轩辕无心回了一抹甜笑以兹鼓励,能够问为什么的人都是孺子可教的。只会闷头干事的俗称呆子。

“因为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我需yào

一个人伺候,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危难时刻还能帮忙挡剑。”

回儿一头黑线,实在摸不透轩辕无心的心思,这个主母看似不正经,但是做事却招招致命直插人内心的最深之处,她的行为总是如一把带着倒刺的钢刀,能够准确的探进别人的胸口,一旦被她刺中势必会带出血肉模糊的一片,谁也不能幸免只能咬牙承shòu。

“主母的教诲,回儿谨记在心。”主母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了,再多问就是自找没趣,回儿性格执拗,但人却不笨对轩辕无心半玩笑半实话的话不予当真,听进耳朵也不过心,不过在耳廓边转一圈便随风而逝。

轩辕无心立kè

加重语气:“别光记得,要活学活用,来给我笑一个,看你诚心不诚心,我也好为你今日所学打个高低分数出来。”

回儿苦笑连连,真真被轩辕无心的举止语言打败,心中不由掀起丝丝缕缕的庆幸,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或许比她呆在将军府还来得与有荣焉。

轩辕无心身上有太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一直暗涌的心潮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真zhèng

的宁静,回儿低下头收起小姐架子,再抬头明媚如花,笑颜说道:“回儿能跟在主母身边实乃三生有幸,还盼主母能不吝啬赐教,回儿定当焚膏继晷,不辱主母的厚爱。”

轩辕无心满yì

了,淡淡回道:“来日方长,你我多的是时候相处,凡事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说着从椅肚里起身,朝着屋内走去,挥挥手让人跟上,“来,你先帮我把衣服换了吧,中午得和堡主用膳,我得收拾的漂亮点,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你看我今日的状态穿大红色配绿色腰带会不会比较喜庆吗?”

向来对颜色敏锐的回儿脚步一滞,差点被自己绊倒,再一次无奈赶紧跟上。

凉亭中的紫姑姑也快步跟随着而去,对轩辕无心的话根本不当真,主母再凶悍的样子程堡主都见过了,说她会为了取悦男人而更衣,不如说她根本是为了难为回儿而折腾,想到此不由回头看看高挂的日头,突感这样的日子真是妙哉,有这样的主子追随也确实是三生有幸。

就在轩辕无心梳洗更衣的时候,程家堡的书房之内静谧无波,程之浩坐于房中,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茭白额头被阳光照的反亮。明亮跟着骄阳移动,但却带不动程之浩的身体。

他静默如松,好像连呼吸都消失不见,过了昨夜,世上再无龚宁这个人的存zài

,林公胧横空出世再次出现在皇朝视野之中,以决绝之姿态,必将呼啸霍月国。

龚宁是懦弱的大夫但林公胧不是,他在逃亡的岁月之中唯一剩下的就是时间,若不能利用这段煎熬的漫长来谋划再次崛起,那林公胧就是傻子,枉费他身为霍月国大皇子的身份,也辜负了林兆天的厚爱。

程之浩坐在书桌前,面前的一方纸上风云变色,他静看天下硝烟弥漫,阴谋诡计纵横交错横亘在笔墨之间,本没有兴趣参与皇室之争,不过只是担心林兆天的决定会给自身带去灭顶之灾。

从袁昶开始监视章家的时候,程之浩就已经知dào

林公胧偷看无心的事情,他当时是怀揣怎么样的心情,偷看如今已经成为程家堡主母的无心呢?程之浩不得而知。

程之浩只是默叹林公胧的莫名自信和嚣张,在鬼林外便与人接头,看来已经是不担心被人识破他的真实。

林公胧要闹那就任由他闹,这一场事在人为的战争不可避免,霍月国是否易主还得各凭本事,衅发萧墙本身就是皇室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政变演变成国变又是另一种境界和含义。

林兆天助纣为虐的做法是对是错,程之浩不愿意再评断,想起那个垂暮老矣风烛残年的男人,心中迭起层层悲悯。看林兆天在金銮叠嶂中苟延残喘程之浩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在派杜达去霍月国皇宫打探消息的时候,程之浩不久就亲身前往。

记得当时坐在林兆天的床边,他静静的等着这个一代天骄慢慢苏醒,百无聊赖之间只能数熟睡之人的额头上的皱纹来打发时间。

一条两条三条……一直数下去,却发xiàn

皱纹边有皱纹,分岔处还有分岔,每一道深刻的岁月痕迹下都有无数的沧桑,直至最后再也数不清,程之浩只觉得懊恼和气愤。

不觉一甩袖口伸手将林兆天摇醒了,愤nù

的看着那个干枯的老人,恨不得甩上一刀在他的脖子上,帮他解脱。

程之浩清晰的记得自己沙哑着嗓子质问林兆天:“为什么你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宫廷之争,妻妾成群,却没有一个人都走不进你的心中,你看看你的儿女们,哪一个甘愿在你卧病在榻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他们现在都在自己的房里各自盘算,如何分刮你死后所留下的财富,就连你最疼爱的林公胧和皇宫中的人也同样是一丘之貉,他要造反,造的是你这个当爹的反,这些就是你追求一生的东西吗?如果当年你不争皇位,如果你只是我的干爹……”

林兆天打断了程之浩的话,用最后的威严斩钉截铁的说道:“那我已经和你爹娘一起葬身血海,不能帮你成人,助你报仇了。”没有自称为朕,林兆天在面对程之浩的时候永远都只是一介慈父,不是指点江山的皇上。

程之浩颓然坐下,险些被事实击溃,是的……如果当年林兆天只是他的干爹,在遇到程家被灭门的惨剧发生时,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鼎力相助,可是当时的情况以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帮zhù

爹娘和所有程家人幸免于难,他们只会共赴黄泉,一同惨死在襄河山贼的刀下。

如果……如果,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真有如果他只希望爹娘活着!只希望林兆天能够活下去,儿女环伺,寿终正寝。

程之浩痛苦的闭上眼,从来没有的虚弱,他能感觉一双嶙峋的大手正顺着他的发慢慢轻抚,好像能抚平他的悲愤和不甘。

林兆天靠着龙床案头,睁着已经浑浊的眼睛,眼角留着黄水,裂开嘴撑着满脸皱巴巴的皮肤,似乎带笑的说道:“之浩,红颜和权利我总得取其一样吧。”

说着话的林兆天很平静,平静如死水再没有盖世群雄的能力:“我快死了,若不是你让人帮我续命,或许现在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经讣告于天下,我这一生走到尽头,才发xiàn

人不能在乎得到了什么,只能记住得到过什么,因为谁的结局都一样,不论是杯葛人生还是安宁一世,都逃不过盖棺长眠的到来,之浩,不要为我悲伤,在死前能为自己的儿子再多做一件事也是人生的奢求了,我这一辈子知足。”

这番悲哀似海深的话终于逼出了程之浩的泪,林兆天曾经也是一代枭雄,为助程家崛起可以说是倾其所有,记得当年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程之浩就在自己的家宅庭院中看到过林兆天出没的身影。看上去那么潇洒肆意,撼天霸气。

谁会想到如今的林兆天连金黄亵衣穿在身上都显宽大,更别说黄金蟒袍的重量或许都能将他压塌。

听爹说娘是林兆天的干妹妹,只是娘视这个干哥哥为亲哥哥,而亲哥哥却对干妹妹襄王有梦。

不过林兆天是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所作所为的一切只止于志人之举,爱慕也收藏的只剩半分,让别人看去都当他对娘是兄妹之情。

一个爱过伤过的男人,最终在人生的却做出了让人,皇帝寝宫中红烛滴泪,九龙哀暗,金柱朱梁被死灰蒙盖。程之浩任由一滴无声之泪流过脸庞,割开心中的暗藏的痛,他的爹娘走了现在他的干爹也要走了,欲知死亡的发生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时候林兆天还试图舒缓空气中霭霭伤悲:“听说你娶妻了是吗?”

“我只是想赶在你死之前让你瞑目。”一泪之哀,流不尽心中苦楚,既然无法释然那也只能将其再次藏入心底,待到蒙尘之时或许就忘记痛是什么感觉,程之浩眨眼恢复正常,没有让林兆天看到他的软弱。

林兆天干瘪的嘴唇,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问道:“你爱你的夫人吗?”

“爱。”程之浩何其坚定,没有面对轩辕无心的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感情。从到桌边取了茶壶倒上一杯暖茶,然后送到林兆天的唇边,想借以滋润他干裂的唇角。

林兆天已经吃喝不下任何东西,但是为了让程之浩能够安心他依然张开嘴小小的喝上一口,然后用尽全身之力压住胸口的剧痛和喘息,轻轻的交代着他的嘱咐。

“之浩,好好活着,不要插手我和公胧的恩怨,不要感情用事,你有坚定的信念和你其实是个单纯的孩子,永远不要进皇室,因为这里太丑陋,会玷污了你的人格能会腐蚀你的天性,你是天上的雄鹰,若是为帝也就成了折翅的凡人,皇上可以君临天下但也诸多无奈,永远不要受制于人懂吗?”

程之浩将林兆天说的每一字在心中化作融金,烫刻入骨,但嘴上却不服软只曾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明知要死何必担心,我只是提早去见你的爹娘,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

那一抹笑是林兆天昏睡之前最后留给程之浩的,他当夜便带着厚重嘱托离开了霍月国,他不愿为帝是因为林兆天,他痛恨皇室也是因为林兆天,现在他只想在雪冥大陆之上兴风作浪依然是因为林兆天,这么多的因为却不能构成他出手相助的理由。

这场造反是阴谋的延续,更是林兆天的纵容。程之浩倏然睁开眼眸,黑色的玻璃体中融入了千年悲痛万世尘埃。

回忆不堪回首,再徜徉那番痛苦中,程之浩终于微微震动,薄唇轻启似自言自语。

“林公胧,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即使你误会他要致你于死地,你也得想想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程之浩崛起十年,侵霸江湖九年,四年监视林公胧,一生了解人性,树敌无数,追随者众多,能力压群雄威吓十六国其中任何一国的天子,不惧于天地之间,这样的人如何是等闲之辈。

林公胧有几斤几两早已经被程之浩洞破,亡命天涯的皇子若是连伪装都不会,那早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而林公胧尚且好好活着,就表示他有着非凡的能力。但是这种能力如果用错了地方,程之浩照样能够将其斩断。

心伏难平,程之浩毅然起身,他要去见见无心,午膳的时间快到了。

轩辕无心很累很累,从来没发xiàn

穿衣服可以将人的气力给消耗殆尽,回儿的举止行为终于稍见起色,做起事情来也相当认真,但就是这该死的真zhèng

让轩辕无心的心中悲愤齐鸣。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她足足换了六十二套衣服,包括金银首饰无数,鞋履配饰不计。

头皮都快被珠花给刮出血,脸色也黑成了金刚,可是那小丫头居然置若罔闻,还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夸赞连连更是顺手将柜子里的衣裳都搭配成套好好叠起,分门别类的置放成一堆,这让轩辕无心着实怀疑回儿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借此恶整程家堡主母。

累趴下的轩辕无心毫不留言的将回儿丢回柴房去砍柴,自己瘫在凉亭中昏昏欲睡,直到口水快把她自己淹死才幽幽转醒。

却感觉一丝兰香钻进了鼻子,沁人心扉。

“来了多久呢?”轩辕无心把头闲适的放在桌上,挤一挤鼻子,眯了下眼睛缓解睡后的朦胧,歪着眼角看身边坐着的程之浩,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便明白他又有心事了,真不知dào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才会放下周身包袱,轻松一日。

“你睡了多久我就来了多久。”捋程之浩顺轩辕无心耳边的鬓发,手指暧昧的拂过她吹弹可破的脸颊,难得看她如此放肆的举动。虽然她驰骋鬼林,但是作息却很规矩,除了抱着金刚休息向来不会在床以外地方睡觉。

“有事?”轩辕无心直截了当的问,程之浩提前在午膳之前到新苑来,肯定是心绪又因为什么事情烦杂才会由此举动,虽然他向来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是轩辕无心已经知晓的一清二楚。

“没什么,看到你定的路线图了,发xiàn

途径之处不是食人族就是蛊毒派,我怕你玩的太尽兴会乐不思蜀不愿意再回程家堡。”

“我还有二套方案,你想看看吗?”轩辕无心兴奋异常,所谓二套方案就是游历十六国的皇宫,轩辕无心想跟着程之浩享shòu

一下簇拥的感觉,和各国皇上平起平坐那是多么的惬意啊!

程之浩能从轩辕无心狡黠的眼中看出别有居心,淡笑摇头只问道:“回儿被收服了吗?”

切,小气吧唧的,轩辕无心不太感兴趣的回到:“还没有,她有根深蒂固的旧念,想要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只有逐步的同化才能得到最佳的效果,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你很费心思。”

“你对吴家也很下功夫,夫唱妇随么。”

程之浩因为轩辕无心的话

“你对林公胧这人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问我这话?”轩辕无心稍稍正做,睁大了眼眸,他还在为林兆天的事情烦心?真是个长情的男人,“我没有见过以前的林公胧,更不知dào

他的为人,接触的也不过是一个叫做龚宁的大夫,你觉得我能有什么看法?”

“就你现在所见而言。”

“林公胧被人追杀多年,还能全身而退,就说明他有他的伎俩和手段,至于龚宁太软弱就会让人觉得虚假,第一次接触就知dào

他是身怀惊天秘密的人,所以对这种人我向来敬而远之。”

“你早已经知dào

他不是简单之人了。”程之浩肯定而言之。

“也不算太早。”就在借尸还魂后的第一夜,丫躲在树后偷看章无心被人用黑招弄死,居然也没说搭救一把,好歹这幅皮相还是值得英雄救美一下的,但是林公胧至始至终没出手,所以他不是英雄。

“这是你疏远他的原因吗?”程之浩笑意满满的问,掩盖了话中的醋意。

“我就没跟他近过,何来疏远?”轩辕无心张口咬住程之浩的手背,狠狠映上自己的牙印,奸诈的男人,还在计较。计较还不是他自己把黄鼠狼放进鸡窝的,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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