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常君万万没想到元修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如果这话传了出去,立kè

便有滔天大祸,于元修更是万万不利。这宫里到处都是大丞相和世子高澄的耳目,这一点她知dào

,元修比她知dào

得更清楚。如此危机四伏,他竟坦诚直言,更何况她还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

“主上请慎言。”高常君五内如焚。

“孤有何惧?大丈夫在世,难道甘为人指使以了此一生?还不如拼死以拒!只是心里放不下……”元修声音忽然大起来,他上前执了高常君的手,有感于高常君刚才劝他时显然是真心为他。而高常君却情急之下伸手掩了元修的口,不让他再说下去。虽然知dào

若云在外面,但是又怎么能保证椒房殿内就一定不会隔墙有耳呢?

“主上所受的苦处,常君感同身受。”高常君低语道,又禁不住落泪。

“你从前并不如此爱哭。”元修的声音又低下来,但却满是轻松和欣慰,他唇边微微一笑,仿佛刚才那些噬血报仇的话并不是他说的。“孤心里并不是有所惧,是有所憾,你竟是高欢的女儿,是高澄竖子的阿姊……”他一边说〖*中文网

M.35zww.一边轻轻抚了抚高常君的鬓发。

“主上就这么恨臣妾的父亲和弟弟吗?”高常君绝望了。

“孤恨不得……”元修脱口想说话,但是戛然而止。

从他目中似火的那一瞬,高常君自然看出来元修杀机顿现。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脱口问道,“主上要杀臣妾的父亲和弟弟?”

元修没有回答她,反问道,“若是汝父、汝弟要杀了孤,如何?”

“常君自然卫护主上!”她与弟弟高澄是有约在先的。可是谁又能保证得了元修一定无恙呢?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她是这么无能为力。

元修感觉到了她瞬间的变化,将她拥入怀中,低语道,“得汝为妇,孤不想鱼死网破。唯有离开洛阳,迁都关中,孤与大丞相才能各自安好。汝可愿与孤一同前往?”

迁都关中!元修话一出口,惊得高常君一身的冷汗,不敢置信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头看着元修。这话里有真有假,高常君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有感于元修一片真心,但肯与大丞相各自相安无事显然是一时为了安慰她的话。弃洛阳就关中便是要舍高欢而就宇文泰。如此一来,不只是大魏的庙堂之上动荡,恐怕全天下都要动荡了。

“谁为陛下筹划此事?该当诛杀灭族!”高常君怒道。

洛阳宫终于迎来了永熙三年的夏天。还未到凌晨时分,天色便大亮起来。清晨的日光若隐若现地从窗内透进来,让人觉得一定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其实并不必去亲身实践冷暖,只要观望一刻心里冷暖自知。

那些最美丽的梨花总会凋谢,那些最美丽的日子也会过去。高常君从浓重的疲惫中醒来,感受到窗外的丽日高照、鸟语花香。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永熙三年的这个五月会让她记忆一生。

“殿下。”若云走进内寝,走到皇后榻前,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拢起纱帐。

“陛下呢?”高常君并不忙着起身,慵懒地问了一声。

“陛下天未亮时就回内苑炼丹去了。”若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陛下召阁内大都督于谨入丹房侍奉圣驾。”

高常君躺着没说话,似乎在出神地看着帐顶极精美的绣纹。

若云等了等,看着皇后问道,“殿下是否要把昨夜的事告sù

大丞相?”她稍一停顿又道,“听说侍中也回来了。”

高常君还是没说话。

停了片刻方道,“只告sù

大丞相和世子,于谨入宫觐见。”高常君吩咐完才缓缓起身,一边闲闲地道,“道术也是正途,主上若是想清心修liàn

神仙术也无不可。只是不知关中人所好是何妖孽之术?怎么于谨一来,倒引得陛下入了旁门左道?连宫里都妖氛重重的?”

若云是极聪明的人,立kè

便明白了高常君的意思,一边服侍皇后起身,一边也闲聊般道,“大丞相和世子也该管管这位大都督了。”

高常君走到窗边,日光更艳,似乎把她心中的阴霾扫除干净,让她增添了无比的信心。在勇气倍增的时候,又吩咐道,“好久不见二弟了,也让他进宫来走走。”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对于未来,现在的一切结局都是暂时的。在这一轮次的较量中,大丞相高欢处于下风。原本以为死了贺拔岳是去除了心头大患,正好趁此机会收得关中入囊。谁知dào

天意弄人,反倒让原本还没资格谈得上对垒的宇文泰占了先机,凭空又添对手

既然如此,更重yào

的自然是下一步要怎么走。这一次,高欢、侯景、高澄三人意见一致:做好准bèi

,尽快迁都于邺城。目标暨定,分头行动。侯景回治所,在博陵督建邺城所需宫府;大丞相高欢还归晋阳,一边清除余孽,一边也营建宫室,分属百官,将来以便于晋阳作为副都之用。高澄还是留在洛阳,掌握朝廷上下,只要安于现状,别出状况,一直到顺利迁都时便是了。

高澄初掌政事,赖父之余荫,但也需yào

自己迅速成长起来,将来才能接掌权威,继xù

代高氏而为权臣。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比重yào

的一段经lì。只有权威的积累才能服众。否则将来既便在相位上也未必能像父亲一样呼风唤雨。

耐人寻味的是,高欢把次子高洋也留在了洛阳。

娄夫人因病也推迟了行程。连同高澄和高洋的妹妹高远君也留下来服侍母亲。

因为娄夫人的病,冯翊公主元仲华也在无形之中破了夫君高澄给她设的禁足界限。为尽子媳之责,每日都要前往娄夫人住的院子,早、晚问安,侍于榻前。虽然辛苦,但是娄夫人日渐好转,况且娄夫人待元仲华总是和颜悦色。还有高远君在侧解闷,这段日子倒成了元仲华难得的畅快时光。

只是让她不自在的是,二公子高洋留在洛阳的大丞相府里,自然也会时时来给病中的母亲问安,难免会在娄夫人那里遇上。从前她与高洋两小无猜时倒任性、爽快得更多一些。如今年纪渐长,再加上夫君高澄的几次训诫,都足以让元仲华对高洋保持距离。

让她难以表达的是心里那种介yì

,甚至是害pà。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怕高洋,因为高洋每次与她相遇都极为中规中矩,甚至对长嫂比对母亲还要恭顺、谨慎。但是在这些恭顺和谨慎里不包括他的眼神。她从未见到过那样犀利到似乎能把人一眼看穿的眼神,什么都瞒不过这双眼睛。幸好这位二公子总是躬身垂目的顺从样子,才不为人知地遮盖住了他那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有时候在冯翊公主元仲华身上却是肆无忌惮的。

更让元仲华不安的还不是二公子高洋,而是她的夫君、世子高澄。高澄已经从长安回到洛阳,她也听阿娈说世子回府了。可是他竟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嫡妻,从未主动来看过元仲华。世子侍妾甚多,元仲华虽不在意,但也没有自降身份地去姬妾那里寻找过世子。尽管高澄也来给娄夫人问安,可奇怪的是两个人居然从未在娄夫人这里遇到过。竟还不如她和高洋,倒总是在此相遇。

眼见得天气热起来,娄夫人病愈,气氛逐渐轻松。一大早,冯翊公主元仲华匆匆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刚刚梳成的流苏髻甚是别致,发上只一支金替钗。简妆素服,无任何奢华之处,唯一一件饰物便是腰上一枚飞天青玉玉佩。这玉佩还是当时与世子成婚,帝、后赏赐之一。虽然这东西在丰厚的赏赐中并不那么显眼,但是因为喜欢上面舞姿翩翩的飞天舞姬,所以元仲华总是带着它。

唤一声“阿娈”,匆匆出门向着娄夫人的院子去了。

冯翊公主和娄夫人住的院子并不远,穿过后园就到了。一路无事,元仲华却在刚要出园子的时候想起来给娄夫人绣好的一件帔帛忘了带,吩咐阿娈回去取来。阿娈听公主吩咐,便请元仲华先至娄夫人处,她取了便来。

两人分路而行。元仲华转身急行,穿过绿叶成荫的几株桃、杏,眼看着便要出园子,出去就是娄夫人的院子。万万没想到,忽然有个略显冒失的黑色影子一闪,竟从园子外面飞奔进来个人,两下里险些撞在一起。那个黑衣人身形极快地一闪,与元仲华分错相让。好在两个人是没撞上,但是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清脆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元仲华刚才也本能地一躲,这时站稳了刚要怒责,发xiàn

这黑衣人竟然是二公子高洋。

高洋似乎原本有什么急事,在这里险些撞到长嫂冯翊公主也是极出意料之外的事。他意识到了什么,有点慌乱地摸了摸腰里,一边在地上寻找。

高洋和元仲华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是因为高洋腰上系的一块油碧沉郁的玉佩掉在了地上。想必就是刚才他躲闪冯翊公主时从身上掉下去的。

元仲华仔细瞧,觉得这伏虎罗汉玉佩很眼熟,禁不住问道,“这玉佩我在哪里见过?”

高洋仔细小心地拾起玉佩的碎片道,“是我给殿下瞧过,当时皇后刚赏了下来。”他显然是心里又急又乱并不好受,但是却没有丝毫见责之意,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柔宛。

“原来如此。”元仲华倒觉得十分歉意。看高洋的神色也知dào

,他极为看重皇后的赏赐,此时自然沮丧无比。于是想也不想地解下自己那一枚飞天玉佩捧与高洋。“是我冒失,摔坏了二公子的东西,我自当进宫去向皇后殿下请罪。这飞天玉佩也是主上和皇后一起赏的,就给二公子抵过了,勿嫌唐突。”

高洋忽然抬起眼来盯住了冯翊公主,继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玉佩,很快又把目光放回了元仲华面上,直直地与她对视。他既没有接玉佩,又没有说话,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元仲华心里不知所以,但是又怕高洋那样洞穿人心肺的眼神,便垂下眼帘躲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快地问道,“二公子是觉得我的玉佩比不上你的那一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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