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谨面色从容地笑道,“久闻高侍中是大魏骁勇大将,臣不才想与侍中比试比试。”言辞甚是平和,但是剑剑指向要害,逼人性命。

高澄自己没有兵器可凭恃,只能躲闪,偏又是衣履行动不便。却仍笑道,“大都督伺机杀我已久了吧?”

于谨笑道,“侍中言重了。吾与汝并无恩怨,何必非要置汝于死地而后快?”这话既像是在问高澄,又像是在问自己。

言辞之间剑下并不留情,闪电般而来。即便高澄骁勇,于谨也同样是名将。一个躲闪不及,便是布帛撕裂声。再抽回剑时,已经沾血。

“世子接剑!”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高澄遁声转身,抬手接住了破空而来的宝剑。连一直躲闪的崔季舒也松了口气。来的人居然是陈元康。

陈元康将自己的剑掷于了高澄,自己返身将身后军士的佩剑抽出,大步仗剑上前。走到高澄身侧,一边挺剑护住高澄,一边低〖\中文网

m.top.语道,“臣已查实,边境并无dí

情,所谓兰钦、兰京父子夺城拔塞纯属谣言。世子不必再忧心。”

高澄甚是惊讶,目光扫向于谨。

于谨似乎也明白了陈元康说了什么,一狠心咬牙挺剑便刺,一边道,“臣以身报社稷,誓除****。”

高澄一把推开了即将要迎上去的陈元康,自己挺剑相迎。其力道之大,竟然把于谨的宝剑震飞了出去。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于谨看到高澄毫不迟疑地举剑向自己刺来,便干脆立于当地不动,仰天闭目,似在候死,面色却极为安详。

忽听刚风过耳,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于谨猛然睁开眼睛,高澄正盯着他,手里已经无剑。再回身看时,那把剑已经深深地钉在了他身后树下的大青石中。其力道之大让人不得不深深敬服。显然高澄并不是杀不了他,而是有意放过。

“大都督好自为之。”高澄只淡淡一句转身便走。

崔季舒迅速转身跟上。陈元康似有犹豫,但终于也转身跟上了高澄。

“高侍中!”于谨忽然又是一声大喝。

高澄止步却未回身,并未说话。陈元康和崔季舒都转身看着于谨,满是戒备。

“侍中少年辅国,老成持重,吾甚相敬服。”于谨看着高澄的背影语调沉缓地道。“只是无奈……无奈……”他连说无奈,剩下的话却再也没说下去。

高澄一言未发,提步便走。

片刻之后,云坛殿外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于谨一个人了。

皇帝元修上了车辇立kè

便亲自动手掀起帘拢,看着还未登辇的高常君唤道,“皇后……”他目中殷切,甚是相盼。

高常君正犹豫间,忽见若云脚步匆匆而来。元修见若云伏于高常君耳边低语,不知dào

在说什么,心里甚是着急。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只是此时高常君若不登车辇,他便全然无计可施了。

“太原公,你既为散骑常侍,此时便护卫天子出宫。等主上到了潜香寺,你立kè

回来接本宫。”高常君高声吩咐弟弟高洋。

高洋痛快领命,心里却更添狐疑。一边似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人。

“起驾!”高常君厉声吩咐。

皇帝车辇应命启动。高常君深深看了车上探身而出的元修一眼,但什么话都没再和皇帝说,然后便毅然转身,带着若云向椒房殿内走去。

元修双唇启动,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似乎喉头锐痛如刀割一般。他欲伸手,仿佛想挽留住高常君的背影,但是那背影却很快模糊,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帘拢垂下,元修痛如将死,狠命压抑住了悲声,只用力压住了贴着心口处那半截断木梳。

高澄赶到椒房殿外,只有几个椒房殿的寺宦守在外面,别的人一概没有。越是安静越让他心惊,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表面却极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刚要询问,一个年轻宦官已经走上来恭礼问道,“高侍中可是来觐见皇后?”看样子似乎就是在等着高澄。

高澄看了一眼椒房殿紧闭的殿门,不露声色地问道,“臣有要事请主上召见。”

宦官面无表情却态度仪态极恭地道,“皇后殿下刚刚在宫内跌伤,太医说恐怕有碍皇子。殿下命小奴等在此候着侍中,等侍中一到就立kè

进去见皇后。皇后吩咐只准侍中一人进去,有重yào

的话要和侍中说。”

这宦官的话让高澄等人个个心里大惊。昨日还是陛下喜得嫡子,阖宫里欢庆。一转眼就成了皇子有碍,气氛极其怪异。而这些宦官们个个面上平静无波,哪个都像是心机极为深沉的人,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就好像在这平静之下掩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高澄没说话,心里却波澜起伏得厉害。皇后,他的长姊,从小疼他爱他的阿姊,此时究竟在操纵着什么他不知dào

的秘密呢?他回身瞧了一眼崔季舒和陈元康,吩咐道,“你们散了吧。”

“不可。”宦官又向高澄回道,“皇后殿下有吩咐,主上移居椒房殿,诸事繁琐,命崔季舒妥为备办。”又看看陈元康,“主上去潜香寺礼佛,皇后向主上进言,陈元康将军最为妥帖,宜护卫圣驾。将军未来时,小奴正要奉命去传召。既然正好来了,就请在此等候一刻,小奴这就去向皇后请命。”

这下崔季舒和陈元康面面相觑。

高澄见这寺宦口齿伶俐,心里已经不想再纠缠。再说,究竟是什么情境,只要进了椒房殿一看便知dào

,何必还在这儿问一个寺人。于是吩咐崔季舒和陈元康先在椒房殿门口候着,自己不再耽误时间提步便向里面走去。

殿门洞开,又在高澄身后缓缓关闭。

椒房殿里面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一个婢仆等闲杂的人,重重帘幕低垂,让殿内显得更昏暗一些。高澄四下里看看一个人影皆无,心里更觉怪异。正要往里面去,便看到若云从里面出来,便心下稍安。

“皇后殿下在何处?皇子无恙乎?”高澄迎上去问道。

若云面色镇定自若,依然恭恭敬敬,“世子勿急,殿下在里面。世子进去一看便知。”

高澄忽觉不对,这里如此安静。说是皇后跌伤,皇子有碍,但是怎么没有一个太医?连服侍的宫婢都没有。重yào

的是,更没见到皇帝元修。高澄心里突然一跳,急忙问道,“主上呢?可在里面?”

若云依然镇定自若地回道,“世子进去便知。”

若云虽然镇定,却明显是和高澄有了距离感。高澄已经顾不上深究细想,也不再多问,大步向里面走去。

若云直到看着高澄背影消失不见才走出椒房殿。

穿过帘幕,赫然便看到皇后高常君衣饰整齐地正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走进来。高澄放慢脚步,目光四下一扫,除了皇后高常君,这里面再无别人。皇帝元修的影子丝毫也看不到。而且他的长姊完全也看不出来有任何跌伤的痕迹。那么所谓的有碍于皇子……

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皇子”!

高澄心里突然猛醒。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连他最亲近的阿姊都要说这个谎话来骗他。那么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为什么呢?阿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皇帝元修?而最要紧的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高侍中。”皇后高常君静静看着面色铁青的弟弟,淡淡叫道。她的语气里满是冰冷,仿佛她口中的高侍中和她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恩情只有怨恨。

“主上在何处?”高澄不再追究原因,问题直指要害。

“高侍中来晚了,主上已经在太原郡公的扈从下出宫去了。”高常君不急不慢地答道。

“哪里来的太原郡公?”高澄逼问道。

“太原郡公恭敬事上,从来不像你一般目中无人。本宫不止赠他爵位,一并授其散骑常侍。你以为渤海王大丞相只有你一个儿子,本宫也只有你一个弟弟吗?”高常君看着高澄似笑非笑地道。

高澄心里轰然大惊,他的长姊,看似潜心修佛,不问世事,都以为皇后看破尘俗,不理杂事,原来竟然如此心机深沉,在水波不兴的平静表面下竟已经掀起这么大的浪来。

最重yào

的是,她竟然早就在心里放qì

了他,而选择了他们共同的弟弟高洋。

“阿姊一心只为主上,就不为父亲大人想一想吗?”高澄也冷冷问道。

“这话你当自问才是。”高常君稳坐于上,又笑道,“你是渤海王世子,却如此专断而不敬天子,主上被你逼迫几至于性命难保。你这般不知收敛,连欺君的恶名都不惧,你自己岂能得善果?”高常君口中说的似乎轻松,心里却无比艰难。

“殿下既不信我,又为何信任太原郡公?”高澄又问道。

“我自然更不会信他。”高常君坦然道,她站起身来,“太原郡公为人阴妒,倒是你要多多防范。”高常君往帘幕外面走去。一边道,“我劝侍中不要迫人太甚,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她忽然止步转身,四下里打量着椒房殿,一边像自语一般,“我来了这一回,如今要走了,佛门清静世界,再无牵挂,侍中身在尘嚣中身不由己,还望多多保重。”说罢便穿帘而出。

高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时竟恍惚了。不知dào

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在建康与师父达摩相遇时的情境。还有师父临行,渡江北上之前,事事如同历历在目。少室山上,密林之中,那里又是什么样呢?

翠云峰一夜让南阳王妃乙弗氏心旷神怡。远离了阴郁气氛浓重的洛阳城,远离了让人如同幽禁的南阳王府,乙弗氏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很多。翠云峰名符其实,满山遍野都是浓绿。向远处眺望是起伏连绵的邙山山脉,云清宫又在翠云峰顶,视野极好,让月娥觉得呼吸都畅快极了。不由得心里就生了归隐之意。如果能和夫君脱却爵位、官职的束服,在此隐居以避乱世也就余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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