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弟,想不到你我在潼关见面。王叔安好否?澄弟此来何事?尽可道来,愚兄可否助弟一臂之力?”宇文泰安坐马上,身后是大队骑兵,他却极是气定神闲,面上微笑地看着高澄,欣赏他略有惊讶的表情。

高澄身后只跟着一小队人,还是刚刚追上来的。高澄笑道,“真是缘分,弟正思念黑獭兄,想不到果真在这儿见面。”一边说一边目测,宇文泰带重兵袭至潼关,一定是志在必得。而他仓促之间带的人并不算多,又有一大部分已跑散了,现在还没有追上来。都是因为刚才太急于抓住元修,所以单骑独至,和自己带的骑兵拉开了太远的距离。

乙弗氏坐在高澄的马上,自然也看到了宇文泰。对于宇文泰的忽然出现,她比高澄还惊讶,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感,这让她心里特别为难。月娥急于摆脱高澄进潼关。在她心里无所谓洛阳,也无所谓关中,她只要找到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可是此时此刻,若要让她奔宇文泰而去,却是心里万般不愿意。

偏是高澄心细如发,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马上这个人心里的微妙变化。他似是无意般收紧了臂膀,将月娥紧揽在怀里,一边又向宇文泰笑道,“大都督于谨,原是黑獭兄的部*

m.35zww.*将。到都中任职,不安于其事,引着天子日日不是神仙丹药就是娱声弄色。如今竟将天子引得去国离家,连社稷都弃之不顾,只怕这不是黑獭兄心中所愿吧?弟只请兄放归天子,让弟迎天子回都中。这便是兄助弟一臂之力了。”

宇文泰一边听一边看着高澄,不急不怒,也不解释,似乎高澄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睛仿佛是看着高澄,其实心里却一直盯着高澄马上的乙弗氏。他心里甚至是分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又觉得她就是他心里那个人。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应付眼前的事。听高澄这么说,也笑道,“澄弟将如此罪名加诸兄之身,兄实在是受之有愧。天子者,以天下为国,以天下为家,又何必在乎身在何处?况且,兄不过是天子之臣子,岂能左右天子?若比起澄弟来,兄实在是自愧不如了。澄弟何论?”

宇文泰一边说一边又从腰间箭壶里抽了三支箭,同时暗中握紧了手里的牛角弓,一边又笑道,“澄弟身后何人?待兄助弟除之。”说着已经飞快地抬臂张弓搭箭向着远处的高澄。一瞬间看到乙弗氏惊恐的眼神,心里一软。但心思飞快一转,咬牙狠心地用力射出了三支箭。

高澄竟没想到宇文泰如此心狠。已经是反映极快了,左躲右闪。不但要自己躲,还要护着怀里的乙弗氏。但三支箭躲过了两支,最终还是没有躲过第三支。偏巧又是在左转右闪之间听到了“扑”的一声钝响,接着便是怀里乙弗氏一声痛呼。

那支箭终于还是射在了月娥的左肩。月娥立kè

便是身子一软,高澄心里失悔没有护好她,用力揽紧了她,以防坠马。但见月娥忽然急促呼吸了几个轮次便晕了过去。

宇文泰见月娥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利箭,心里痛如油煎,甚至居然心中生出些许轻微的悔意。宇文泰情不自禁纵马上来,身后大队骑兵也跟着徐徐缓进。

“骠骑将军是否操之过急?!”高澄厉声怒喝道。他已经抽出宝剑,以剑相向。而他身后的小队骑兵也纷纷散开,护于高澄左右,个个盯着渐近的敌人,以备于应战。

“澄弟何必为了一个南阳王妃如此动怒?”宇文泰脱口道,“天子所在处便是庙堂。既然天子愿意迁都关中,澄弟和王叔也不妨率百官赴关中以就天子。兄也不敢不尊王叔,不会薄待兄弟。”他似乎一刹时完全清醒过来了,持剑逼近高澄。

高澄干脆仗剑纵马而上。一边看着面上平静无波的宇文泰,一边首先出招。一剑刺来,怒意犹在,“人人都说骠骑将军坐拥关中心中必有大事,我只不信,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吾父大丞相恐怕都要望尘莫及了。”

宇文泰笑道,“人云亦云的事澄弟也会信吗?”手下却毫不手软,奋力还击。

两个人你来我往,兵士也浑战一团。

毕竟高澄马上还有乙弗氏,受了拖累。而宇文泰也不是等闲之辈。果然战过一时便见分晓,高澄渐渐处了下风。而宇文泰却越战越勇,他心里必要夺了月娥才能罢休。

高澄再尽lì

也失了上风,宇文泰不但招招逼近,最终还是在两马相错之机伸手便将高澄马上的月娥夺了过去。

此时他已经完全遂了心愿,向高澄笑道,“是去是留,澄弟尽管和王叔商量后自行做主。”说完带着乙弗氏转头向潼关急行而去。

高澄又气又急,纵马便要急追。忽听身后有人大呼“世子。”听见就似没听见,扬鞭便抽了下去。

耳边生风之际,觉得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握着缰绳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不由得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操控着勒住了缰绳,最终停了下来。

“世子不能再追了!”

高澄回头一看,是陈元康。

陈元康一路从洛阳追来,此时见世子目中血红,深知他心中又气又急。况且大丞相不在都中,天子竟弃都而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于刚刚入朝为官的世子来说此刻是千难万难。往后的事,真的是难以预料。

“世子,来日方长。”陈元康心里铁定了要追随高澄,但口中却只说了这一句。

高澄心里波涛汹涌却无渲泻处。只能眼睛红红地盯着潼关处宇文泰等若隐若现的身影良久,硬是把心里的忿闷忍了回去,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回洛阳!”说罢便提缰掉头向潼关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时崔季舒才纵马追来,见高澄返回,大声唤道,“郎主!”

“你早做什么去了!”高澄并没有停下来,看也不看崔季舒一眼,只是怒喝道。

风沙早已止歇。出潼关再往西又是另一番景色,只是天空格外得湛蓝。天子车驾仪仗默默向着潼关再往西的长安进发。经lì

了那样一番艰难曲折,皇帝元修终于达成心愿,脱离了大丞相高欢的掌控,不再是任高氏父子拿捏手中的傀儡。或者这还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愿达成,包括元明月、斛斯椿、于谨等人都达成了心愿。从此开始考lǜ

,到了长安之后的未来该会如何。

似乎所有人都在这漫长的一路上陷入了沉思,在自己的心境中挣扎,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骠骑将军宇文泰。

当潼关被远远甩在身后时,重重护卫中的一辆牛车缓慢而行。牛车里,骠骑将军宇文泰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僵直。他习惯于在马上,顺风而来,逆风而去,而此刻他却坐在车里。

其实这样更让整队中一部分人惴惴不安。或者说,让本来就前途未卜的长安之行变得更加神mì。谁也不明白,骠骑将军为何忽然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和别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牛车里,宇文泰瞥了一眼他身侧仍在昏睡中的乙弗月娥。这几日,她的箭伤未见好转,并且还总是处于昏睡中。若对于一个习惯于征战的将军来说,这点伤只能算是小伤。但对于长居于闺门之内的乙弗氏来说无异于失了半条性命。

月娥在牛车的颠簸中从昏睡状态下醒来。半醒之间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快点到长安,快点见到夫君元宝炬。而此刻,尽管能感觉到车里铺陈有意识地要让她舒服一点,但还是疲累至极并不那么舒服。

这时牛车忽然大幅度地颠簸起来。月娥此时没有能力掌握平衡,被颠得身子一歪便向这简陋的临时铺榻的下面滚落而去。

眼看半个身子已经要着地了,宇文泰却迅捷地一转身,一把捞住了她。他伸臂抄起了她的身子,又坐了回来。觉得她的身子又轻又软,竟不能再放手。如果他放了手,甚至怀疑她是否还能在这如此颠簸的车里躺得住。

月娥蹙眉喘息。宇文泰知dào

是触到了她伤口的痛处,便轻声安慰道,“且忍一忍,等到了长安就好了。”

月娥无力地被他抱在怀里,连挣脱他的力qì

都没有。闭目养神,直过了好一刻才喘得不那么厉害了。睁开眼睛问道,“骠骑将军,我夫君可好?”忽然发xiàn

宇文泰正出神地瞧着她的面庞。既像是在看她,又像并不是在看她。他的一双眸子又大又黑,深如不见底的寒潭。浓重的剑眉在眉梢处微微挑起,显得特别刚毅霸气。

月娥被他看得不自在,又见他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便又问道,“骠骑将军,我夫君可好?”

宇文泰这才猛醒,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南阳王……南阳王殿下甚好……”他若有所思地把头偏了过去,“只怕日后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月娥本就怕他,忽然间又觉得他双臂收紧,在他怀里极不舒服不说,以两个人的身份也显得逾礼。她用力想脱出他的怀抱,一边问道,“骠骑将军可知dào

,有多少日子可以到长安?”

宇文泰轻而易举地就收紧了双臂,月娥被迫与他紧紧相贴。两个人面对面,四目几乎交睫。宇文泰看着月娥问道,“王妃倒是很想去长安?”他的声音忽然轻柔起来。他心里真是希望这一路长一些的好,至少他可以身在梦中。

“骠骑将军不是也盼着快些到长安吗?恐怕只有主上是蒙在鼓里的。”月娥冷冷地道。她觉得有愧于长公主元玉英还有自己夫君元宝炬的嘱托。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泰蹙了眉盯着月娥,声音也变冷了,“天下事无一不是主上定夺,我等身为臣子只能遵从主上旨意,尽忠报国。难道王妃是说有人敢欺瞒主上什么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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