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宇文泰心里极清楚,像秃突佳这样的顽皮少年,若是不把他打服了他永远不会心服。秃突佳若不心服口服柔然便也不会臣服。秃突佳此时挑衅也是想试试他的身手,柔然人向来是以力服人。他若此时真输给了秃突佳恐怕以后是永远的把柄,虽无伤大雅,但也会成为柔然和大魏邦交的笑点。

两个人早已经在你争我夺、你来我往中出了亭子。亭子外面在奴婢们的环绕中形成了极大的一片空地。空地间秃突佳继xù

任性进攻,反正他有使不完的力qì

,胜在年少气盛。

奴婢们更是开了眼,一向威严不苟的大丞相和一个少年打架,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

真zhèng

担心的就是长公主元玉英和云姜。两个人虽在远处不便走近,但心思都是完全系在宇文泰身上,全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宇文泰心里已经打好主意,再次躲过秃突佳的进攻,同时以攻为守逼退再次袭来的秃突佳。秃突佳为躲重拳不得不退后数步。宇文泰看准机会,在秃突佳逃退时也退后数步,使两人之间形成一个有效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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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35zww.*nbsp;等秃突佳再转过身来时看到宇文泰怒目逼视、手臂大张,已作跃跃欲扑之状。秃突佳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他一怔的时候就已经失了先机。宇文泰大吼一声,几乎声高震天,同时便扑上来以首相抵,双臂箍住了秃突佳的腰,直逼得秃突佳在他的控zhì

中又连连倒退。

所有人都看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场面,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宇文泰动作极迅速,在控zhì

住了趋势后便不再拖延,足下用力而双手一扳,秃突佳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连贯,秃突佳应接不暇,恍惚间已经倒地了。

宇文泰此时懈力,方止不住地喘息起来,汗落如雨如被水洗。

秃突佳倒于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仰视宇文泰。

宇文泰向他伸出手,秃突佳却不肯让他扶,自己跃起。

秃突佳倒头便拜,抬头仰视道,“丞相真天神也,秃突佳心服口服。”

角抵,其实没有什么招式,相较的就是气场和力qì。宇文泰拼尽了全力抓住机会,将所有力qì

集中起来,又是速战速决,在一瞬间全力爆fā

,也是趁着秃突佳不备,因此才能获优势而胜。但秃突佳并不细究,立kè

便倾服了。

宇文泰笑而不答。

远处的长公主元玉英本已是心跳至极快,此时禁不住哽咽落泪几至于泣不成声,不忍再看,转身便向自己的佛堂处走去。南乔等人跟在后面也去了。

云姜还立于原地,低下头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泪眼朦朦。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让人看出有异。

宇文泰调匀气息方镇定道,“世子既然路途迢递来了长安,便先请入驻馆驿。前番许诺吾决不食言。”

谁知dào

秃突佳还是笑道,“不急,不急。前事不必再提。”他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打量着园子一边笑道,“我视丞相如兄,兄若待我如弟,我便想就居于相府,任凭兄长安排居所,只要与兄长朝夕相见别无所求。”

宇文泰面上笑容一僵,这倒真是出乎他意料的事。

“怎么,兄长不肯认我做弟弟吗?”秃突佳逼近问道。

“二弟所言正合我意。”宇文泰立kè

笑道,“若不嫌弃,就请二弟到前面的院落里安居。”

秃突佳这才满yì。

不知dào

长安究竟下了多久的雨,时日太长了。有时大雨倾盆,有时细雨如织,有时雷电并行。但终于天晴了,初晴的长安城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伴随而来的是关中麦田的颗粒无收。大雨加冰雹在麦收的日子里把所有成熟待收获的麦子毁得一无所有。社稷初立便遭此大灾,民间眼看就是食不裹腹的饥荒,而宫廷庙堂间则流言四起,以为大魏社稷分裂而招致天遣。自然流言直指者便是操纵成此局面的大丞相宇文泰。

大灾初致,大丞相宇文泰殚精竭虑地赈济灾荒,几乎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幸好有左丞苏绰相辅。只是苏绰一直身有旧疾,宇文泰又宁愿自己劳累也不愿苏先生耗尽心力。偏偏还有秃突佳住在相府里,时不时纠缠左右。

宇文泰是极聪明的人,早看出来这个柔然世子年纪虽轻又是蛮族出身,实jì

上心机灵敏,只是每每借着年少懵懂的幌子行事,还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可是在这个时候正是要与柔然结盟以借其力的关键时候,万万不能出差错。

原本说好了只要皇帝虚位以待,柔然便嫁公主为皇后。可是秃突佳这里避口不再提。宇文泰索性按下不谈,怕一时着急反倒生变。眼看着皇帝元宝炬龙体日渐康复,决定和皇帝摊开了先把这事解决了,至少不必担心柔然两边交好又和邺城结盟。

日光耀眼,这是长安久违的景象了。

皇帝元宝炬被扶掖着走出甘露殿。立于檐下抬头眺望澄澈如洗的蓝天,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日光刺目,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这些日子以来都出了什么事?他脑子里是混乱的。只有一件事记得,他的妻子月娥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dào

她现在究竟在哪里,究竟好不好?宫人们都讳莫如深,这事恐怕只有问宇文泰才知dào。

“大丞相呢?多日不见了,没有到甘露殿来探病吗?”元宝炬问身边的宦官、奴婢们。

“主上,大丞相今日便来拜见主上,主上病体初愈,还是进去等吧。”扶掖着元宝炬的宫人声音低缓地小心回禀。

宦官宫婢等从前都是服侍先帝元修的,先帝的那个急躁性情他们也是吃足了苦头。总被天子和权相夹在中间,确实难做。而现在的皇帝御极的日子不算长,他们还不能完全透彻地知dào

这位皇帝的脾气。因此回奏都小心翼翼,生怕再触怒天子。

元宝炬没说话。大丞相要来拜见,他现在才知dào

,而且还得恭候,这不就是傀儡摆设吗?

天子一沉默,宫人们暗自心惊,不知dào

天子在思量什么,不知dào

会不会突有横祸加身。毕竟先帝元修怒斩宫人、鲜血四渐的场面太刺激、恐惧,遭此宫闱之祸是无法忘记的。

谁知dào

元宝炬忽然和声悦色地吩咐就在庭院里设座等大丞相。奴婢们立kè

松了口气地殷勤服侍。

元宝炬享shòu

着久违的暖阳。在他的记忆里甘露殿里永远都是冰冷的,慢慢地连他的心都要冷了。他实在舍不得这样的阳光。他不愿意做元修,也不能做元修。他的性格也本不是那种一意孤行不计后果的人。元修让他真真实实地看到了人琴俱亡的悲剧,如果他也如此恐怕就是社稷倾陷、天塌地陷的惨祸了。

大丞相府的书斋里,云姜服侍郎主着衣。他肩头处的淤血和一大片的青紫赫然可见。那一日陪柔然世子宴饮,等回到书斋里几乎又是入夜。只记得郎主倒头便睡,真是累极了。后来几日被柔然世子击中的肩头处便慢慢散出淤血来,几乎连带着手臂都行动艰难。但郎主一直不许太医来诊治,也不许别人知dào。只有主母长公主元玉英日日为郎主敷药。

此时云姜为郎主束腰带,他的腰竟瘦了许多。既便她如今是日日服侍他穿衣也能明显感觉到。郎主是病愈了,但又添新伤。柔然世子下手重,伤得真的不轻。况且郎主的病也是拖到时间够久才渐好的,也并没有悉心调理。实在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郎主太忙碌了。多少的朝事让他焦头烂额,关中大灾又让他耗尽精神。偏还有个柔然世子在府里时不时找麻烦。

宇文泰脑子里想着一会儿进宫陛见怎么和元宝炬说立后的事,任由着云姜为他着衣,忽然一眼看到云姜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随口问道,“怎么了?”他抚了抚腰间的衣带,此时他已经衣饰整齐准bèi

好要进宫去了。

云姜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郎主正低头看着她,突然说出一句,“郎主不是要送我回代郡吗?”说完便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面颊滚烫。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只觉得武川胜于长安,只是回不去了。”半天听到宇文泰叹道。

云姜抬起头,郎主面有惆怅,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郎主该进宫了。”云姜又低下头轻声道。

突然被宇文泰握住了手。她想挣脱,但是终究敌不过他力大无比。

“等我回来。”宇文泰低语一句便提步而去。

甘露殿的庭院里居然有桃花,元宝炬刚刚注意到。那一树云蒸霞蔚般的花朵开得正盛。只是近日多雨,可惜了许多正值好年华的花朵开了没多久还那么鲜妍、美丽就被雨打风吹而离了根基,终致萎地成泥。

元宝炬看到那一地的落英甚是刺眼。他现在终于知dào

,月娥其实是不喜欢落英的。他此刻虚极了的身体即便在这样的节气里也是拥裘而坐,耐不得一点寒气。招招手唤了个宫婢,命将树下地上的落英全部扫尽了一点不留。

宫人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其实一地的落英格外凄艳动人,偏皇帝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这时便有宦官来回禀,说大丞相宇文泰在甘露殿外候旨请见。

元宝炬自然命请大丞相进来。

当宇文泰走进来的时候,座上的元宝炬心里微微一惊。他病了这些日子,从未出过甘露殿,所以其实宇文泰来了甘露殿多少次他也并不清楚。就算隐约记得,也没有仔细端详过宇文泰的相貌。只觉得此时细看起来,宇文泰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元宝炬认识宇文泰很早了。从前的宇文泰意气风发,总给人凡事成竹在胸的感觉,从未见过他愁眉不展。虽说比不上高澄容颜倾国倾城那么绝美,但总能算得上丰神俊朗、英武绝伦。今天走进来的宇文泰,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浓重的剑眉原本是舒展的,唇边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而显得无比自信。而今天的宇文泰眉心揪结,似乎再也舒展不开。他不再有披风,不再有长剑,衣冠服饰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朝堂权臣。君子不重则不威,也因为衣饰的隆重而端庄,因为这一份庄重而生了威仪。元宝炬忽然想起了高欢,他浑身一冷。

旁边的奴婢看到了,跪地伏身在皇帝身边低声问,“陛下冷吗?”

元宝炬摆摆手。

奴婢低声叹道,“陛下病了许多日子不知dào

,大丞相也身在病中,却又要主持朝政,还强撑着日日来给问陛下的安康……”

元宝炬听了心里不知dào

是什么滋味。

宇文泰瘦了许多,这一点在元宝炬看来非常明显。衣带渐宽甚至有了弱不胜衣之感。他变得沉郁,变得胸有成府,变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谁都不知dào

他心里在想什么。元宝炬知dào

,宇文泰终不是凡品,他早就知dào。只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宇文泰为权臣,而座上傀儡居然是他自己。世事不由人,今日方知。

宇文泰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丞相辛劳多日,况且也病体未愈,就不必拜了,有话坐下说吧。”元宝炬回头示意宫婢设座。

“陛下隆恩,”宇文泰看着拥裘而坐的天子,他一手而立的皇帝。元宝炬不像是在做作,他也正看着他,眼神坦荡、毫不躲闪。“臣铭记于心。”他遵从皇帝口谕坐下来。

元宝炬面色苍白没有血色,是久不见天日的样子。原本的英气消磨殆尽,此时看起来不只病弱,甚至武人之戾气全部遁去,倒显得过分地文静了。

“陛下总算是康复了,是臣之过也。”宇文泰语气淡淡,他看着元宝炬。唯有一双眼睛还似从前一般神采熠熠。

“从今往后丞相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了。”元宝炬叹道。因为病体犹虚,让他的语气里多了一层软弱。“丞相胸怀天下,雄材大略,得之是孤之幸事。日后,孤也只想做个太平天子以终老。千钧重担唯有多辛苦丞相了。孤本来只是个闲散宗室,从未想过一朝问鼎天下,无兴社稷之志,也无兴社稷之才,原本只想……”他忽然顿住了。元宝炬把头偏到一边,不再看宇文泰。他的侧影里目中晶莹。

这算是极明白不过的表白了。元宝炬原本就不是元修那种爱较劲的狠角色。也正因为生性恬淡,心里宽阔,才令他如此能容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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