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娈立于冯翊公主元仲华寝居外面檐下,一眼就看到院门大开,世子高澄竟然挥退了跟着的奴婢,不许他们进世子妃住的院落。打伞的奴婢遵命不敢再跟着,眼睁睁地看着不肯打伞的世子,自己冒着倾盆大雨急急跑进院子直到也躲入檐下才略稳了下来。

凄风冷雨,这样的天气其实既便打伞也没什么大用,还是要被淋湿。已将近冬日,再下这样一场雨,天气极阴冷。阿娈看世子面上微笑,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自从中皇山世子暴怒之后,阿娈服侍世子妃更不敢分心,并且更留意世子的喜怒。

给世子见礼,不敢多言。

“世子妃可好?今日何以消遣?”高澄几乎很少称元仲华为公主,总是强调她是他的世子妃。

“夫人今日倦怠,才睡起来。只是不知为什么怏怏不乐。”阿娈一句不敢隐瞒,老实回答。

听她这么说,高澄没再问,立kè

向寝居的屋门走去。奴婢忙为他打开门,又在他身后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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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35zww.高澄走进来,立kè

感觉便不同。这屋子里已经点了灯,既明亮又透着暖意。不见元仲华的身影,知dào

她在里面。走过来挑开帘幕进去,恰好便看到元仲华正要迎出来。仔细看,隐隐约约也能辨别出来已是大腹便便。情不自禁心里便先温柔起来。

元仲华着家常衣衫并不特别修饰,连一头原本乌亮的头发都是云散雾垂地披拂在腰,简素到了极点。而在高澄看起来偏偏就是娇慵极了。只要看到她这样子,他也一下子就心里放松下来。他不是大将军,此刻只是她的夫君。

实在忍不住走过来抱着元仲华,低头俯于她鬓边,用双唇吻着她头发,直到嘴唇滑到她耳边,在她耳边低语道:“一日不见,下官心里思念至极。殿下是否也如我一般?”

元仲华伸手环抱他腰间,伏枕于他肩上也低语道,“夫君不会弃我而去吧?”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多么深的怨念,如孩童依赖父母。

高澄不知dào

她怎么会忽然这么说,又想起来刚才阿娈说夫人睡起来便怏怏不乐,便想问个究竟。但还没等他问,元仲华已经抬起头看着他半嗔道,“夫君的衣袍都被雨淋湿了。”

高澄看着她不觉喉头一动,心里痒痒的。初时含愁后来薄嗔,似含笑又似未笑。似乎怪他衣袍太湿让她不舒服,又似乎是一副关切夫君的贤妻模样。偏偏她自己还浑然不觉,一切都不曾刻意,毕竟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孩。

高澄好像没听到元仲华说的话,又抱紧了她,将头伏下来,一边同时用手指将她的下颌挑起,让她抬头迎上他。

“世子。”阿娈的声音在帘外怯怯响起。

高澄的唇刚刚吻上元仲华的唇,听到这声音一僵。装没听见,接着继xù。

元仲华轻轻推开他,好像因为夫君的兴致被打断而觉得好笑,低头轻笑出声。

“世子。”阿娈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是试探。

元仲华已经笑着推开高澄。

“何事?进来回禀。”高澄只得忍了又忍,吩咐道。

阿娈进来,一眼看到世子妃满面笑意,放了心,收回目光向高澄回禀道,“王姬的奴婢有事要回禀世子。”

王姬是高澄的侍妾,从在洛阳时就一直服侍世子,甚是得宠,地位也算高,因此奴婢们尊称为“王姬”。

高澄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阿娈。就因为一个侍妾的奴婢有事要回禀,她就敢专在这个时候打扰郎主和主母?

元仲华也已经收了笑,看着阿娈,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让她进来说。”

高澄也示意阿娈照世子妃的意思做。

不一会儿,一个奴婢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郎主和主母行礼,然后头也不敢抬地怯怯回道,“王姬命奴婢来回禀郎主,前几日太医给王姬诊脉,已有孕数月。”奴婢可能是因为害pà

,说得并不明白。但是这描述并不清楚的寥寥数语足以让屋子里的气氛发生变化。

果然,高澄笑道,“果然如此?甚好。”说着便挥挥手让那奴婢出去。他并没有要去王姬那里瞧一瞧的意思。阿娈也跟那个奴婢一起出去了。

元仲华的好奇心是得到了满足,但是明显添了心事。她走到榻边坐下,手指绞弄着发丝,虽然唇角弯弯却似笑非笑偏头看着自己的夫君没说话。

高澄只顾自己高兴,半天一转身才发xiàn

元仲华正是如此表情。一副小女孩任性的样子,似乎在探究什么。

高澄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抚弄她长发,一边捉住了她的手,抛开刚才王姬有孕的话题问道,“阿娈说殿下今日怏怏不乐,为何?”

“梦到夫君弃我而去。”元仲华不开心地蹙眉看着高澄,就好像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因此而质问他。但她语气却是软软的,略含委屈的样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她这么没有安全感。日日相见,做梦都会梦到他,这份心思不能不让他感动。高澄收了玩笑之心,仍旧抚弄元仲华的发丝,却也只是淡淡道,“殿下过虑了,怎么会?下官不敢。”她不过是个衰微帝室的公主,他却偏说“不敢。”

“如果王姬为夫君生育儿子,我只生育女儿呢?”认真地问道。但她的神情却不像是在说诞育血脉这样严肃的事。

“那又如何?庶子皆是嫡母之子。况且吾有子而无女,正盼望女儿。”高澄不太在乎地道。

高澄庶长子高孝瑜,生母侍妾宋氏。

元仲华忽然又轻轻一笑,高澄默默无语地看着她此时一颦一笑。元仲华被他看得害羞起来,把头转到一边,又掩口笑了半天才转回头来,看着高澄顽皮地道,“若是王姬知dào

真要一大哭。”

高澄没笑,忽然道,“若无死生之事,下官断不会离弃殿下。”

元仲华听了这话收了笑,不知怎么心里闷闷的。

雨下了半夜。

不知为何,高澄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他一动不动地听着身边元仲华极轻微悠长的呼吸。接着再仔细听,还能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不知dào

此刻是什么时辰,但他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格外地清醒,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郎主……”

突然听到隔着帘子有声音呼唤,不知dào

是哪个奴婢,声音好像很远,但格外清晰。

“何事?”高澄一惊,挺身而起。猛然悟过来,转头看了看依然在梦中的元仲华。他刚才的声音太大,动作也太猛,所幸元仲华没有醒。

候在帘外的奴婢正不知进退的时候,帘幕忽然一下子被掀开,郎主披发跣足地走了出来,怪不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回禀郎主,陈元康将军有要事求见郎主。”奴婢很聪明,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向来只有崔季舒会做这样的事,出入大将军府从来不分时辰,不知怎么今日陈元康也学他。但高澄心里极明白,若不是真有要紧事,以陈元康稳妥而有担当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奴婢见郎主就这样往外面走,忙跟在后面追上来,低语道,“郎主还未着履……”

高澄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

其实刚刚是夜半时,漆黑的夜,大将军府整个都陷入沉睡中。雨下个不停,不紧不慢,节奏不变,不知何时止歇,甚是烦人。只有积满了雨水的地面是闪亮的,大将军高澄沿着连廊往自己处理朝务的小院落走去,知dào

陈元康一定在那儿等着候见。初冬的夜里,又是这样阴雨连绵,无尽的寒冷包裹在人的周围,高澄却浑然不觉,步下匆匆。

陈元康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来了。世子头发束得一丝不乱,身上虽然只着了袴褶,但是整个人精神百倍,不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长猷兄,”高澄一把扶起了要向他见礼的陈元康,一边走到上设的座席坐下来,一边用手指了指,示意陈元康也坐下说。“你素来稳妥,不同叔正。夜半造访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陈元康心里一暖。世子甚是了解他,得明主如此,他怎么能不实心用命。其实他心里还清楚,就是对于崔季舒、崔暹这些人,世子从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甚是爱hù

、容忍。

“世子见谅,不是急事。”陈元康反倒有点没把握了。

高澄却不急不怒,极平静地道,“长猷兄只管直言。”他相信只要是陈元康心有所思必定是值得他注意的事。

“世子,有从关中传来了消息。”陈元康尽量放平缓了语气。“今年春天,关中接连数十日大雨,后来竟至下了冰雹。”他一边说一边看世子反应,好准bèi

随时解答他的疑惑。当看到高澄没有任何反应时便又多说了一句,“关中百姓种植冬麦,春日收获。麦熟待割时恰好就逢上暴雨冰雹,因此颗粒无收。”

高澄极聪明,立kè

反应过来,极有兴趣地反问道,“长猷兄你的意思是说,因颗粒无收如今关中饥馑?”

“是。”陈元康答道,“世子试想,若是人相至食,则民心不安。天降此大灾,岂不是天子无德、辅政者无道,因此惹怒上天而降灾祸?”陈元康欠身长跪道,“大将军,宇文泰失其天时则我得之,若是此时率兵征讨可得先机矣。”

高澄看了一眼陈元康,示意他坐下,自己顾不上和他说话,忽然站起身,蹙眉而走到窗前。陈元康看着他的背影,知dào

大将军心里在做裁夺。便不打扰他,等他吩咐。

高澄当然知dào

什么天子无德以至上天降灾祸这样的话是表面文章。而且他明白陈元康也是知dào

的。但他也清楚陈元康的意思,毕竟宇文泰在关中扶持元宝炬为帝名不正、言不顺。元宝炬不是上天授命的天子,是权臣扶植的。而大魏的根基原在洛阳,如今在邺城。如今关中年不谷,邺城却雨顺风调,以此愚民完全说得过去,甚至是极有说服力的。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但是率兵征战不是一个说几话就能解决问题的事。用兵用将、粮草辎重牵动着一国的根本。而且打起来以后谁都说不准究竟会打多久,什么时候结束。真到了紧要关头,绝不能贸然放qì

,否则前功尽弃。高澄心中自问,觉得这事事关重大,他不能此刻就轻率决定。但是又不愿意一事不想地任由事态发展。

“大将军……”陈元康看他久久不语,便唤道。

高澄转过身来。

“高王刚以天下托付大将军,若是大将军此次应天时而挫了宇文泰的锐气,以后谁还敢不服大将军?”陈元康其实很知dào

高澄的心思。“若是大将军亲率兵出征,长猷愿意随同大将军一起征战,性命不所惜,只盼大将军别错失良机。”

陈元康一直深得大丞相高欢的信任,也一直是高澄的挚友,甚至是高澄重yào

的谋臣。此刻见他如此慷慨激昂,高澄心里也极是感动,索性直言道,“长猷兄,你一向谋定而后动。我也并不是不知此是良机。只是兵者国之大事,若不事事谋划清楚怎么敢贸然而动。”

高澄原本是个随意任性的人,好女色而性顽皮。但真zhèng

临大事时却格外能思虑周全,这也是他格外成熟老练之处。

“大丞相知dào

此事吗?”高澄问道。陈元康是丞相机要,他必然知dào

大丞相的态度。要说关中欠收是春天的事,渐至饥馑,积累到后果严重时也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回禀世子,大丞相知dào。”陈元康也直言回禀。

高澄没再说话,心里想着,天时、地利、人和,只占天时是不够的。劳师远袭必得后顾无忧,因为本身就没有地利之便。关中虽遭遇天灾,但是若不能迅捷而胜,牵扯起来拖延了久了,则宇文泰未必败,他也未必胜。

最后说到人和。高澄不自觉地以手加额。他心里深知,现在不是一个征战关中的好时机。一来趁其天灾而袭之说起来怎么也觉得胜之不武。二来他太清楚若是打起来必以战为重,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大清吏治之心以及布局的种种手段就要全部付诸东流了。

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缓解目前的种种僵局。不然外有强敌,又同时内敌环伺,就真要到一败涂地的程度了。

究竟该做何选择,这真的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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