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觉得月娥和从前变得不同了。

以前月娥是养在深闺中的南阳王妃。元宝炬对她一直宠爱有加,那时候的月娥单纯而柔顺,心里只有夫君,只有德容言工的闺中妇德。元宝炬追随出帝,那场玩笑般的西出关中闹剧之后,身为帝室后裔的元宝炬不得不被命运推着走上可能自己并不想去的路。月娥也不得不跟着身不由己地去经lì

自己并不想经lì

的事。

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伤心过痛苦过,就是没有怨天尤人过。渐渐变得性格淡然,变得能承shòu命运加诸其身的一切,外表柔弱而内心里已经坚韧了很多。

“黑獭特意来探望娘子,久不相见,娘子还好吗?”宇文泰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睛盯着月娥一瞬也不肯移开。在他心里,他们很久、很久,没有再见了。

“拜丞相所赐,一切都好。”月娥唇边是淡得似有似无的一抹浅笑,她没有躲开他。“主上和太子可好?”这是她心里最牵挂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开的人。

宇文泰被问醒〖\中文网

m.top.了。她不是羊舜华,她是月娥。只是她心里最记挂的人还是她曾经的夫君和他们的儿子。宇文泰想起刚刚看到弥俄突。元宝炬也一样记挂她,不然怎么会苦求他在立后大典前来探望月娥?

“主上和太子都好。主上即日便要立柔然公主为皇后。”宇文泰不想掩饰,把这个消息告sù

了月娥。但他没有说,是元宝炬惦念她,让他特来探望。因为他此刻站在这儿才发xiàn

,他自己也非常惦念她。

月娥心里还是猛地被撞了一下。虽然这是她早就知dào

会出现的事实,但当这个事实到眼前的时候还是刺激到了她。

宇文泰盯着她,看她的反映,果然看到月娥的那一抹笑容僵在了唇边,好像忽然变痴了。这让他心里突兀之间就很不舒服,她有没有牵挂过他?可她很快就恢复如常,又淡淡笑道,“如此甚好,主上身边该有人服侍,大丞相也顺意了。于国于社稷有利,就是最好。”

她夫君还是大魏皇帝,她的儿子是大魏太子,大魏虽然立国维艰,但在宇文泰手中蒸蒸日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能和夫君还有儿子在一起,这是命数。如今能和弥俄突相依为命在这深山里一直平安下去也就别无所求了。

“是黑獭负了卿。”宇文泰倒是发自内地觉得亏欠了月娥。可是他没办法对她承诺什么,只有等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等到她已经被所有的人淡忘,那时候她已经不是前废后,不是乙弗氏,只是弥俄突的母亲,他才能把他亏欠的补偿给她。

“丞相想多了,丞相没有欠什么,更不必对妾有此愧疚之心。”月娥倒是坦然,“往事已矣,妾不愿再多追念过往。丞相如果只是来给妾传此消息,妾也只能遥叩主上,在此为主上祈福颂经。寺中不留俗客,敬请丞相自便。”

月娥这与世无争、风清云淡比起刚刚被废时,落魄中羁留云隐寺时的悲苦无奈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似乎连元宝炬再立新后的事都能超然看待了。宇文泰心里顿时失落了,月娥对他连怨和恨都没有了。她竟想把他从这儿请出去。

在毫无征兆之下,宇文泰心里一刹那就被激怒了。眼看着月娥转过身去,长身玉立白衣如雪,在古木参天,日色微薄的庭院里那么惹眼,那么清爽又安然的样子,但她不是属于他的。

表面上不急也不怒,看着月娥一步一步往屋子里走去。他立kè

就看出来她心里的不自信和不安,她的步子里有犹豫。他没有追上去,就那么看着她。背后安静得让月娥诧异,她不敢回头来。

“娘子请便,黑獭除了为主上传消息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娘子。”他看着月娥的背影慢条斯理地告sù

她,“弥俄突年纪渐长,总住在这山中古寺也不是长久之计。主上命黑獭把弥俄突带回长安。”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看着月娥已经走到屋前石阶上的背影。

果然,月娥立kè

就止住了步子,慢慢转过身,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宇文泰。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来,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慌恐,更确定这才是最让她牵心动肺的人,对于此时此地的月娥来说,弥俄突才是她的命。

“主上为什么要带走弥俄突?”月娥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宇文泰刚才说的话,她已经冲到宇文泰面前质问道。

“娘子明白。”宇文泰看着她面颊涨得通红,眸子里蕴着怒意,额角略有乱发的样子。他向她走上来几步,两个人之间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近得有点暧昧不明。

“妾不明白。!”月娥的语气一下子就激烈了很多。

“弥俄突是主上的皇子。”宇文泰仍然语气平淡,好像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你……”月娥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挫败感一下子就打败了她的盛怒,瞬间眸子里就蒙上了泪,但是她不能失去弥俄突。“小郎不是主上的皇子,也没有出生在宫里。”

宇文泰看着她不说话,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解释。

“主上有那么多皇子,日后新皇后自然也会给主上诞育子嗣……”月娥心里一急,搜索枯肠地穷尽解释,一边说一边看着宇文泰的神色,不知dào

他究竟要怎么样。

宇文泰还是不说话地看着她,面无表情,越来越阴沉。

“小郎是丞相的儿子……”月娥已经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了,她心里深深地惧怕那个在映像里阴冷的魏宫,她绝不能让她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被丢在那儿。想想那可能出现的情景,月娥简直是肝肠寸断,控zhì

不住地失声痛哭。“弥俄突是丞相的儿子……他不能入宫……”她知dào

如果连这个理由都不能打动宇文泰,那最终的结果必定是她不能承shòu的。像宇文泰这种冷酷无情的人,她最终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宇文泰忽然笑了。

月娥怔住了,她没看错,他是笑了,刚才的阴沉一扫而空,他竟然满面温存。她不敢想,不敢想其实他是在和她开玩笑。

宇文泰伸手扶住了她,低头看着她流泪满面的样子,微笑低语,“卿心里全是别人,一点都没有黑獭。”

月娥这才敢肯定,他真的是在和她开玩笑,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她想都没想过的理由。“丞相不是也把妾当成了别人吗?”月娥脱口而出。突觉失言,不敢再说下去,一双泪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真的会一怒之下带走弥俄突。

她是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用心地去看他。他的眸子好大,好黑,好亮,竟然真的和弥俄突的眸子一模一样,她忍不住盯着他的眸子更专心地去看他。那双眸子里的东西琢磨不定,但眸子里有她的影子。

宇文泰听月娥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也突然沉默了。他仔细看着她,她面颊上还有泪痕,如果他不能保护她,她还可依靠谁?他情不自禁搂紧了她,慢慢低下头来。他不是丞相,他只是黑獭。

长安魏宫中,昭阳殿内所有的人都惊讶得快要合不拢嘴了。

皇帝元宝炬其实躺在上榻上并没有睡着,就是觉得头晕身重,鼻不透气,因此静养。所以外面庭院里的吵闹声他已经隐约听到了。心里觉得诧异,就是小宦官、宫婢们淘气也不敢在这儿绊嘴吵架,能在昭阳殿听用的必然都是懂规矩的。

元宝炬性格宽厚,听到了也没当回事,以为是什么小事一会儿就过去了。躺了一会儿才发xiàn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太对劲。反倒是寝殿里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

他是经lì

过宫变的人,顿时心头一紧,慢慢从床榻上起身来。但想一想,大丞相宇文泰并不在长安,究竟会是什么人在宫里这么不守规矩?

宦官们看到皇帝自己掀开床帐下榻来了,这才发xiàn

自己看热闹都失神了,赶紧过来服侍。

元宝炬问外面什么事吵闹,宦官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殿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皇帝蹙眉不语,宦官们面面相觑。接着又听到有人放肆地大声喝问,“主上呢?”

元宝炬听起来是个陌生的女子声音,他心里更愕然了。是哪个嫔妃敢这么大胆子擅闯他的寝殿?或是内、外命妇?那就更不可能了。连长公主元玉英都从来不敢在圣驾前无礼,别人就更不够资格。

重重的脚步声迅速地由远及近,还没等皇帝和宦官们明白过来,突然见面前的纱帐被掀起来,一个人行色匆匆地闯进来。等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元宝炬面前站定了,他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柔然公主落英。

自从那天被迫亲自把柔然公主迎进宫来,安置在含冰殿,元宝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更别提她的声音。落英讲鲜卑语的时候居多,很少肯说汉语,所以元宝炬对于她说汉语的声音当然更是没有映像。

落英毫无疑问是容色艳丽,又穿着这么鲜艳的红色袍子,在这显得有点阴暗的寝殿里确实是太过于扎眼了,一下子就刺痛了元宝炬的感官,蓦地想起来月娥从来没有过这么绝艳的装扮。

落英原本是怒气冲冲,但当元宝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语塞了。她也只见过元宝炬一次,要不是因为知dào

这是皇帝寝殿,落英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落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皇帝,元宝炬刚从床榻上下来,只穿着白色中衣,没穿外袍,赤足趿履。头上自然也没戴冠,发髻有些凌乱,只系着丝带,连簪子都没有。

两个人各自惊愕地对视着。旁边皇帝的宦官、公主身边跟来的奴婢都怔在那儿惊讶地目瞪口呆。

还是元宝炬先醒过来,看落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立kè

就窘了,转头吩咐,“孤的袍子呢?”

宦官们这才醒过来,七手八脚地赶紧服侍着皇帝穿好袍子。

落英仍是不知避讳地看着这个场面,亲眼看着元宝炬穿上袍子。落英没觉得不适,倒是元宝炬心里非常别扭。

跟进来的桃蕊在后面暗中扯了扯落英的裙子,落英这才明白过来,给元宝炬行了君臣大礼。

元宝炬这时也恢复如常了,按捺着心里的不快,有意放平静了问道,“这么热的天,公主满面怒容匆匆而来,想必是宫里不懂事的奴婢们怠慢了公主?”

落英站起身来用鲜卑语回道,“怠慢我不要紧,怠慢了柔然岂不是给两国结盟出难题?”

听她说鲜卑语元宝炬就头痛。但是落英的话明明白白都落入了他耳中。元宝炬心里一沉,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落英大怒,居然把问题定性在了影响结盟这个高度。

他看着落英,她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是谁怠慢了公主?公主但说无妨,孤来给公主解开这个难题。”元宝炬终于又让了一步,安抚落英,他也说了鲜卑语。

“就是陛下。”落英依然不知收敛。

元宝炬一听之下更是不解,这些日子他连见都没见过她,甚至不曾对人提起她,把她敬奉在含冰殿里,究竟是哪里怠慢了她?

看元宝炬沉吟不语,落英更以为是自己得了理,是元宝炬理亏,所以才无话可说,索性又逼问道,“陛下为什么让大丞相去探望废后乙弗氏?!”

这话彻底击中了元宝炬的神经,他眉棱微跳盯着落英,胸中怒火立kè

就蹿了起来。他私下里对宇文泰的请托她怎么会知dào?他相信绝不会是宇文泰泄露的,宇文泰根本没有这个理由。他和月娥,还有宇文泰三个人之间的一笔糊涂账,宇文泰自己也身在其中,何必授人以柄。何况宇文泰费了多少心血让大魏和柔然结盟。

柔然公主还没有被立为大魏的皇后就已经在内宫中这么得势,真是让他心冷。

幸好她说的是鲜卑语,没几个人能听懂。元宝炬努力压住了怒火,扫了一眼身边的宦官和落英身后的奴婢,命他们先退出去。

一刹时这内寝之中就只剩下元宝炬和落英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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