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自己的理解:这一次两魏大战的祸事是高澄惹的,而功劳却是他立的。说起来也没错,高澄勾引了高仲密的夫人,导致高仲密冲动之下做了叛臣。而这个叛臣却是他诛杀的,虎牢是他收回的,洛阳也是他收回的。

但是,事到如今,要不要倾力出击,再给宇文泰一个重创,这就是个值得考lǜ

的事了。

宇文泰从洛阳经过,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侯景觉得如果他声息全无地任凭宇文泰西逃,这必定是不行的。就是做样子也要追过去。但如果他不是做样子,是真的追过去了呢?

首先他没有把握一击而中。宇文泰虽是残兵败将,手下数千人,但他自己手里也不过不到两万人而已。关键是宇文泰身边有李虎、于谨、赵贵、李穆,这几个督将个个都英勇善战,他则是孤身一人,偏裨将佐没有一个能堪重用的。

莫名其妙地阻击宇文泰,伤他不痛不痒,可能反倒激起宇文泰对他的不满,让他之前在宇文泰那儿下的功夫也全都被消磨了。而若一击不中,他之前平河南之乱的这些大功也必定就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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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侯景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去给阳州给高岳送信,令他去追击宇文泰残部。他心里其实已经料到,高岳会置之不理。而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把握住了时机,恰到好处地率兵出城。

恰逢高澄率兵而至,正好两军汇合。

高澄志在必得一定要再擒宇文泰。他下令烧了邙山大营,一点没给自己留后路,六、七万东魏大军如风卷残云般涌到洛阳。再加上侯景手里的人马,这不到九万人东魏军不肯停留,直奔潼关而去。

侯景暗里听说自己的儿子、武卫将军侯和因为私放西贼,走脱了宇文泰等人,被大将军打成重伤,侯景对此事一句未公然提起。私下里倒是捶胸顿足,恨自己儿子太糊涂。

“太糊涂”这几个字的含义可太模糊了。

而眼明心亮的人却怎么都觉得,郡公似乎对自己这个被大将军打成重伤的儿子并没有那么心疼。而且隐隐然有喜色,这真是让人费解。

阳州的高岳果然如侯景所料,接到了信就顺手扔在一边,完全不加理睬。他自认是太原公的心腹,用不着对侯景听命。

然而不久便知dào

,大将军高澄亲率大军向潼关疾追而去。侯景自己居然也率军与大将军汇合,一同追击西寇。

高岳这时才知dào

上了侯景的当,恨得他想把侯景抓来碎尸万段。冲动之后,高岳还是决定守在阳州按兵不动。他并没有接到大将军的命令,况且这时再逢迎也晚了。不如守在阳州,万一事情有变,还可有个接应。

天气阴沉,乌云浓重,让人有种昼夜不分的感觉,其实时值正午,正应该是冬天一日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

广陵王元欣匆匆穿过重重宫门,在高大的殿阁之间,他原本胖大的身影也显得那么渺小。

一直到了昭阳殿宫门外,元欣才停下来略微喘了口气。一路上他心情沉重,脚步匆忙,一心想着快点去昭阳殿谒见天子,那种惴惴不安感在这时才稍稍被慰籍。

潼关陷落,这个消息传来时太让他震惊了。

之前大丞相宇文泰几次在国之危难中引兵与东寇相抗,总能取胜。既便曾在河桥一败,但总不在境内,长安还是无忧的。

这一次国力较之从前天灾不断时总还好些吧。丞相又费心败军制,六军齐备,又是在东贼出了叛臣时这个大好机会上出兵的,谁知dào

东贼竟能反败为胜,不只在河南夺回了失地,连潼关都夺下来了。

元欣不得不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后果。

如果国将不存,对大魏来说也许是社稷再度一统的好事。可是对于他呢?他怎么可能再回去侍奉高氏?那是诛杀了他同胞兄弟、烈宗节闵帝元恭的仇敌。

不一会儿的功夫,昭阳殿里的宦者就出来传命,皇帝请广陵王进去。

元欣心里总算有点安慰。看来皇帝也并不是真的凡事不理,万念俱灰。太子还在蒲阪,这国将不国的时候皇帝不能一点不为太子考lǜ。

元欣入宫门,穿过光秃秃草木皆无的院落,跟着宦官进了殿内。

冬日的窗上因为蒙着麻布重重以挡风寒,殿内就是白日也须点灯,不然必定昏暗不堪。在这样乌云密布的天气里,简直就是黑暗如夜。

殿内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就在皇帝坐的那大床的小几上就点着一盏青釉莲花灯。正好照亮了元宝炬的全身。

元欣不敢先抬头看,他如仪行礼叩拜。

“广陵王,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多礼?”听到皇帝的声音,竟带着一丝急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元欣直起身子,宦官上来扶起他。

元欣站好了,这才敢慢慢抬起头,眼神略有躲闪地看着皇帝。“陛下,潼关已失,大丞相又不在都中……”他确实是来问主意的。他不是没有主意,可他不能擅自做主。

元宝炬没说话,伸手招唤元欣,示意他过来。

元欣犹豫一瞬,不敢不从命,走到大床前。

元宝炬又指了指大床上,隔着小几的另一侧,示意元欣坐下。

“陛下……”元欣迟疑着没动。

元宝炬叹息一声。

从前的广陵王元欣,顺着丞相宇文泰的意思下手除掉孝武帝元修的左昭仪元明月时也是手段狠辣。只是孝武皇帝自戗后,宇文泰势力陡长,格外专擅,元欣也有了自身之危,再不敢像从前一样胆大妄为了。

“广陵王,此处无别人,何必如此小心?”元宝炬盯着元欣。

这时距离之近,两个人都能看清楚对方眼神里的意思。

“谢陛下,臣从命。”元欣果然不再推辞,在大床另一边坐下来。

“事已至此,广陵王也知dào

危急所在,还不敢拿主意,反要把孤置于炉火上?”元宝炬看着元欣坐下,他侧过身子来用臂肘支在侧面小几上看着元欣。

“陛下知dào

臣的难处,正因臣并不以为大魏会亡,所以才有此顾虑。若真是国将不国,臣也不过是自戗再前免于受高贼之辱,还有何可顾虑?”元欣倒坦然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小心。

他说的已经是心里最不能说的实话。也难得此时两个人都以元氏宗亲的身份坦诚相见。元欣希望并且相信大魏无恙,所以才不敢拿主意擅做主张,正是因为顾忌宇文泰。反而这是对宇文泰最有力的信任。

真要是心灰意冷了,以为其国必亡,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有死而已。

元欣觉得,皇帝倒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担忧。难道他会真以为既便社稷再度一统他也可以照样做回南阳王吗?元欣不相信,可又没理由不信。

“孤和广陵王一样,不以为大魏会亡,正因如此,所以才无可虑也。”元宝炬的语气反倒显得轻松。他下意识地把玩着几上一只网纹玻璃盏,手指有些轻颤。“大魏亡或不亡,孤都已是倾尽所有……不过是再尽些力而已。”

元欣反倒更不明白元宝炬这时心理了。他犹豫着便失了礼,没有答出来。连自己也怀疑起自己来,也许真是谨慎得太过了,边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了。

“潼关之失,太子有过。”元宝炬把目光从玻璃杯上收回来,又转来看元欣。“太子毕竟年轻,又浮躁,广陵王日后还须多多尽心。”元宝炬的话说得有些无力。

元欣起身下来,跪叩回道,“陛下言重了。”

元宝炬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欣,心里竟有些绝望了。

外面的天气更阴沉了。凤仪殿内一个不起眼的宫婢无声无息地向宫内一隅的含冰殿走去。

天色暗沉,她又穿着玄色的衣裳,更不为人所注意。大丞相不在长安,连宫中人都懒怠下来了。

这宫婢是死了的皇后郁久闾氏的奴婢桃蕊。皇后一死,凤仪殿中再无人居住,那剩下的几个柔然奴婢也无人问津。

虽然柔然世子秃突佳被禁于含冰殿,但并没有人说过柔然奴婢也不能自由出入。桃蕊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趁着丞相宇文泰不在国都,宫中人都松懈下来,所以才能顺利到含冰殿来见世子。

宫门外宦官守门。这倒不是什么难题,宦官只负责柔然世子不能随意出来。可是没有人交待过是不是别人也不能进去,因为根本没想到过会有人来探望秃突佳。皇后已死,长安城中哪里还有秃突佳的亲朋故旧?

真zhèng

掌管宫禁的宿卫军,但宿卫军不会有人一直守在含冰殿外,只负责各处宫门的出处,以及紧急事情的应变。偏偏是掌管宫中宿卫军的骠骑将军赵贵也东征去了,不在长安。所以事情自然就好解决了。

桃蕊怎么说也在魏宫中时间不短了,她又是个很聪明的人,用尽心思就顺利进了宫门。

秃突佳在含冰殿内听到有人进来,唤他“世子”,他简直都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当他看到来的人是桃蕊,更是欣喜若狂。

含冰殿宫院狭小,秃突佳又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囚禁过。这些日子除了送饮食,几乎没有人来过,他连话都不曾对人说过。整日之间殿内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这几乎让他发了疯。

“桃蕊!”秃突佳兴奋地唤了一声,一时竟不知dào

说什么好了。

“世子知不知dào?宇文丞相去征东寇了,连骠骑将军也不在宫中。”桃蕊知dào

她在这里不能太久,赶紧把这个消息告sù

秃突佳。

“什么东寇!?”秃突佳怒道,“在高大将军眼里宇文黑獭也不过是西贼。”显然秃突佳是不满yì

“东寇”这个称呼。他心里的倾斜也就可以看明白了。

“世子,今日听说广陵王进宫来见主上,必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若是真有大事,哪里还有人会顾忌世子?这岂不正是世子逃脱魏宫的机会?”

桃蕊恰巧知dào

了广陵王元欣入宫,她之前也稍知dào

广陵王很少入宫,甚至总是长日闭门不出府。所以她才能大胆判断出可能出了什么要紧事。

桃蕊这么一说,秃突佳立kè

就动了,甚至恨不得马上就能出宫去。如果真是宇文泰、赵贵等人不在长安,那么对他来说,逃脱就变得太容易了。想必现在宇文泰和高澄正激烈对峙,那么谁还有心思再留意他这个柔然世子?

蒲阪与潼关距离十分近。太子元钦在蒲阪无一日不是盯着潼关的动向。不管怎么说,李弼丢了潼关有他的责任。如果不是他轻信谣言,轻举妄动,李弼就不用分兵救援,也不会让慕容绍宗有机可趁。

元钦心里也明白:当日守潼关的是李弼,李弼算是个仁厚平和的人,所以才不会将他弃之于不顾。不知为什么,他会想到如果是宇文泰当日在潼关又是什么结果?是会保潼关还是保太子?他心里真的不敢想下去。不只是怕自己会失望,更怕会忿恨。而这种不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现在慕容绍宗占据潼关、危及长安,宇文泰为救长安从河南返回,必定是欲夺潼关。其实丞相是败北而回的,谁都明白。所以潼关能不能夺得回来就格外重yào。

反观玉壁,王思政果然是不负重望,玉壁坚如磐石。东魏大丞相高欢恐怕也没想到玉壁坚固到了让他觉得毫无希望的程度。

小关,在潼关之左。如果说潼关是入关中的门户,那么小关就是潼关之前的一道屏障。

想起之前两魏首次大战,宇文泰就是骗过了蒲阪的高澄,轻骑出小关击败了大行台窦泰,注定了东魏军的失败。

有条幽深的山谷,犹在小关之左,称之为禁谷,平时罕有人至。这不是自东向西的必经之路,宇文泰驻军于小关之后,亲与心腹于谨、赵贵一起到禁谷探看地形。

慕容绍宗得了潼关一直坚守不出,也没有四面出击。据此可知,他孤军深入,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兵力实在有限。如果宇文泰想夺回潼关,就要给随后追来的高澄施以重创,让他不能再和慕容绍宗东、西策应。

宇文泰把注意力放在了禁谷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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