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人烟儿,这座神府该比前两日热闹些的,可散了人群之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又像是入了无人之境,这静谧比起从前,犹过之而无不及。

我跟青萝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动作幅度轻了不少,唯恐扰了旁人的清净。可因为前前后后忙碌了一整日,肚子开始敲锣打鼓也是无法掌控的人之常情。

青萝颦眉摸摸自己的肚子,抬头看看我,终于按耐不住,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吧唧嘴,一边抱怨道,“只有你我的时候,咱们还能各处琢磨点粥饭,这下可好,人都回来了,我怎么好再钻进厨房里找吃食?十一,你说,他们就都是神灵,不用进食的么?怎么也没个人提饭菜的事——”

“十一姑娘,晚膳就搁置在门下了,得了空来取,老身这便送下一屋了——”

青萝的话音未落,就听着有人在门口如是说道。

我同青萝有些惊讶的张大嘴巴,挑眉相视一笑——仿佛一下子活了,连滚带爬的往门口的饭菜奔去。

打开门谢字还没出口,便看见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躯,穿着朴素的阿婆正挨户送着“阿婆牌温暖”。我跟青萝顿时忍不住想热泪盈眶一番。

可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实在没有力气追过去当面感谢,只在心底觉得这样的阿婆活该长命百岁,便捞起饭菜回了屋。

自然,在这之后,难免一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就连普普通通的米饭都被我跟青萝吃出了人间美味的香甜感。

当时太过激动,以至于对送饭阿婆如何得知我姓名的求知欲不十分高。直到多日后,猛然想起,又恰好看到门框旁的门牌上方方正正的写着我的名字,才恍然大悟——死士营这个地方,细心起来,竟如同未出阁的大姑娘呢。

因为深林的缘故,天黑的早一些,入夜的风也更凉些,青萝把最后一个丸子一口闷之后,就嚷嚷着想早些休息——她如今倒是越发放肆,跟在南府时的拘谨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她这样没有心机,心里只盛了睡跟吃的姑娘,也是让人省心,她看我笑着点了头才蹦蹦跳跳去熄了两盏灯,只剩了门口茶几上一束打着光亮。

一刻钟的功夫,屏风的那边便传来了起起伏伏的小呼声,我无奈的笑笑,双手托腮看着眼前一桌子的狼藉,竟没了睡意——我深知这才是开始,而结束,遥遥无期。这样的事实我一早就接受了,只是人嘛,总要反复折腾几次,才能想的通透。

道理都懂,习惯也只是时间问题,我都明白。

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呆愣,良久才被一阵风吹醒了神儿,我这才记起该是挂窗的时刻,有些迷懵的往高挂的窗户走过去,抬手间,却见两个黑影闯进了暮色——这个时候是该感谢一下我的亲身父母亲生给我的一双明目,否则这样的深山老林,若瞧的不真切,是要时常吓出一身病的。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绝不是哪里来的毛头贼人,俩人满身疲色,衣着破烂,互相搀扶——想来是晚归的“同窗”。

我没再多心,落下窗户,稍作收拾便卧榻入了梦。

梦里梦外,伴着青萝的小呼声,睡的并不踏实,所以听闻夜半的号角声,我一个机灵便起了身。窗外不过三更天,可即便天色暗沉也并不影响这群勇士们的积极与热情,那一瞬间整个院落都是躁动声,接下来就是楼道里接壤不断的脚步声,后来习惯了才觉这也不足为奇。

我拉拽着睡意朦胧的青萝飞奔到楼下的时候,人群已经站成了两个方阵,清一色的着装打扮,让人不免觉得肃穆庄重。

一直到天色大亮,陈婆才慢悠悠的从厅堂正步走来,一贯的精致妆容与血色红衣。

她站定在台阶上,嘴角轻启,“这次外出历练,确实有人长进了不少,不提死伤逃离的,能回来的各位,都是一等一的勇士——有那么两个是时候为人所用了,”她的玉指指向第一排的两个人,言简意赅,“竹天,竹意,论轻功与速度,当今世上,能与你二人相抵的已经为数不多,经此历练,深觉你等二人是时候去府上请命了,今日,便启程吧…”

“这不公平——”

那两人还在为这突来的听闻木讷,旁侧却有人先出了声。

“这不公平,陈婆!我明明比他们更早些日子到你门下,论资历我哪里比他们…”

“住口!你如今还敢在这里与我论起资历了,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耳提面命的告知你,万事都不可急利攻心,你以为你今日能安全归来是你自己的本事吗?是我!是我在你的幻境历练中放了你一马!是北冥愿意与你一路扶持!如此,才让你有幸捡回一条贱命!”

被斥责的女子仿佛记起了什么,顿时没了气势,悄声低了头。

“竹天竹意留下,剩下所有的人,晨起负重跑加至五公里——”

陈婆的话音才落,便有人争先恐后的领了沙袋夺门而出。除却那个被训斥了的女子在尾末小声道,“陈婆,我的腿伤…”

“哼,废物!你也留下,巳时再到我房间来!”

……

我这才肯定,昨晚趁着夜色归来的“同窗”确是思然与北冥无疑。

我跟青萝混在队伍里,一路被落在最后,辰时的霞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打下来,每个人的脸上竟莫名让人觉得写满了视死如归,我的心头猛然一震——真正的开始,才刚开始。

在进到这里之前,要说困苦磨难,我能想到的,可能也只不过是起早贪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暴晒淋雨,又或者挨饿受冻,最多…最多不过生死拼搏一场啊。

然而我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会因了晨跑落了尾,担任起全部勇士三天用水的重任——果然他们争先恐后夺门而出,有这么强大的理由。

归来的顺序是,青萝倒数第一,我好些。

倒数第五。

但又有什么用。

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五本质上并无分别——左不过都是挑着担子从门前一公里处的河堤提水回来,而这途中要经过两个红亭,一个石桥,然后才是不断的潺流。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一刻钟,在第七个来回的时候,院落里的大缸才渐满,我们几个“难兄难弟”也终于看到了曙光。

在最后一趟挑水的途中,青萝终于累的没了半分血色,我扶她到亭中歇息的空档,眼见着竹意跟竹天背着行囊从府前出来,冲着身后的神府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转身离开。

他们离开的背影万分决绝,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但无论是沉重的脚步,还是缓慢的步伐,仍传达了不舍的心境。

我低头瞧了瞧手上在这一早上生出的茧,忍不住在心底发问,学成本事离开这“魔鬼营”,是多数人活下去的信念,怎么竟还有人生成了受虐狂?

后来我再也没功夫去做这样的“扪心自问”,因为大概已经被饿昏了头脑——没错,只因为这不到一炷香的歇息,等我跟青萝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了刷锅水,以及没来得及丢掉的烂菜叶。我跟青萝守着干净的锅底瘫坐在那里,两两相望,没了底气。

“吃吧——”

忽的从厨房门口的地方,滚过来了一布袋馒头,青萝下意识的抓馒头,我下意识的抬头,入眼的是干净清爽的夕颜。

我接过青萝递过来的馒头。抬头低声道了谢,她点头致意,继而款步走来,“你会慢慢习惯这里的规矩的——你拼尽全力,又或者偷懒伐力,都有人收在眼底,倘若你们是这样的态度在死士营苟活——相信我,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你们不好过——”

她看我有些疑问,便缓缓蹲下,笑道,“这一早上的来回折腾,本就是惩罚,你们却还敢在红亭停留歇息?是觉得被惩罚也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吗?”

“可是……”

我刚想辩驳,夕颜却先抢先道:“没有可是,困苦受累的不止你二人,这里的人,谁不是把命扔给死士营的?在这里,每个人都身负大业,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喊停——”

她说完便意味深长的瞧我一眼,继而,转身离开了。

我抬眼看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懵——刚刚慷锵有力的言辞与此刻坠入我眼中孱弱背影的她,宛若两人,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此决绝又清醒的人呢?

不过,她说的对。既然进来了这里,命都不是自己的,又何必喊苦叫累?

我叫青萝快些吃完了手里的馒头,然后才去洗了一身汗意,换了死士营给准备的灰白色衣衫,等我们赶到集训的堂中,这堂课已经接近了尾声。

陈婆头也不抬让我们滚了出去。

青萝滚的有些别致,是真的裹成了一个蛋,滚了出去。我扶额轻叹,鞠躬作揖的退了下去。

这起码的尊严我还是要留下的。

只听侯在门口,浑身颤抖的青萝在我耳边轻声道,“十一,夕颜姑娘可是说了的,偷懒没有好下场,你看,我方才滚的可标准?总不至于再受罚吧?”

我憋住笑,点了点头。

“你滚的,十分标准——日后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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