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得报如釜底抽薪,这之后我又是为什么活着?

这个问题从与无铭出了钟离宫便在脑海里游荡。一直到卸下胶皮面具,我还是不能释怀——自然,我能不动声色的离开,多亏了北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功夫,他有意放我自由,我知道。

如今仔细想想,虽然我不曾亲自将刀剑插进梁帝的心口,但我确实让他吃下了无法可解的毒药。除此之外,罗刹门已经被无铭洗的只剩空壳。

至此,我终于为我找到了下一个活着的寄托——是时候回到童花镇,祭奠亡灵,净了这一身冤孽了。

而此时长安城的尔虞我诈国庆喜乐并没有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因为缺失了一个"大角"而停滞不前,而崩溃凋落。

相反,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是的,在我离开皇宫的第二天,无铭带进钟离宫的斗篷女子,顺利的嫁给了卓阳。琉玥也与刘源彻在双方父皇母后的眼前,互相拜了堂。

不曾有人想到坐在高位的梁帝,只剩一副肉骨被夕颜牵引在手里,也不曾有人知道,那个与卓阳携手,落落大方,笑容明朗的女子,实则与我一样,只是带了一副胶皮人脸。

我在乔装之后于市井的人群里眼见了这两场天作之合。我想,刘源彻身着红衣礼服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中萧萧行来的样子,哪怕再过几个沧海,几个桑田,都不会从我的脑海中磨灭。

我知道,他的未来荆棘坎坷不会少,但我相信,他有能力翻转所有的不如意。

只是遗憾,从我们互相成为彼此杀父仇人那一天开始,我与他注定各归桥路,各为花叶,各自生长。

哪怕我对他心生欢喜,他对我并不厌烦,也终究再无缘分。

我清了思绪,飞鸽传信于南府梁帝已死的消息——至此,我与南萧天共同的期许终于达成,从此再没了瓜葛。

在因为皇子娶妃普天同庆半月之后,长安城的戒严终于撤了,城门大开之时,我与无铭告了别,我谢绝了他百般挽留的好意,打定了离开的主意。

我心下十分清楚,他再也不会听及我的话,作为无铭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喜恶与决断,我与他再不同路。

这一日的夕阳一圈一圈的晕染了大半个天空,与那年他被罗刹门的人胁着跳下悬崖的日头莫名相像。

一切仿佛卷土重来了一次。

我终于又着了男装,单骑一人向着来方归去。

算一算离开大漠已经有了三年的时光,不知道那场杀戮带给童花镇的伤害有没有在时间的洗礼下消磨殆尽,那个昔日繁华美丽的大漠边镇有没有重回当日风采——不管有没有,除了童花镇,我再没了旁的归处。这条贱命也在赋了向莫楚的重量之后,除了带着他的份苟活下去,再没了第二个选择。

我又可以作为向十一,活着了。

只是无论是落天瑜还是向十一,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这几年来百般伪装又或万般违心,我做的都不尽人意,终究是我顾及太多。

人人都嫌不能长命百岁,岁月短暂。只有我恨这匪浅时光,在报仇雪恨之后竟还长的没有路头。

人事已尽,余生太长,是最悲凉的世态。

我总以为这是我与长安城,与所有的世事最后的诀别。

直到我出了梁国关外行至郊林的茶坊歇脚处迎面碰上一身朴素衣衫的南秋,再听闻长安城的政变,这才知道我还远远不曾走出这个世间。

我并不能像我想的那样,无谓刘源彻的生死。

南秋坐在对桌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约是冬天的缘故,也或许是过于激动,他的声音几乎颤抖的不成音调,"十……十一……是你吗?"

"阁下识错人了——"

我提起包袱便要出了茶坊,只见南秋猛的起身,三两步走来拉住我的衣袖,"抱歉是在下鲁莽了,只是烦劳兄台坐下与我饮上一杯茶,你实在……实在像极了我一个朋友……"

他言辞恳切,我只好复又坐下,托起茶盏,"阁下说笑了,这世上没有根本相似的人,我能做的,也仅仅是代阁下的那位友人饮了这杯茶,阁下好自为之——"

我微微拱手而后一饮而尽,再次起身告辞的空档,却被从门前闪出的人截了去,她径直向我走来,表情既悲又喜,握住我的手,忽的哭出了声,"十一……十一,你……你来了?"

这个悲喜无常,一脸泪痕的人,是思然?那个曾经一脸冷漠,仿佛事事都与她无关的思然?

"思……思然?"我此时已经忘记了身后的南秋,也不记得我为何在此,只莫名心疼这个曾经俏丽傲娇,善妒却本质善良的小姑娘竟悲切至此。

"思然……思然乖,有些晚了,你先去轿子里休息,我随后就来,乖……"

曾经在死士营凶巴巴的煊从远处疾步走来,并说出这样温情的一番话。

我有些愣住——一年的时间而已,这个世界是否颠覆的太快了些?

"她……思然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煊将思然护在怀间,安抚着她,风轻云淡道,"死士营当年被付诸一炬——陈婆为了救出思然葬身了火海,死了很多人,思然也……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侥幸逃了出来——死士营的事,你不曾听说?"

"只……只听说过死士营遭了难——"我看着思然,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你今日这样是要去往哪里?"煊抬头问道。

"我……"

"果真……是你吗?"南秋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此时才想起南秋还在——那么,思然与煊是死士营的人,而死士营是南萧天培养死士的地方,南秋又是南萧天的独子——如今他们一同出现,如此说来,是一起的人?

"煊你先与思然回轿里休息,我有话……与她说——单独说,"南秋的话一出口,我便知道,这馅再是包不住了。

煊答了是,连哄带骗的带着思然往不远处的轿子行去。

茶坊此时的人逐渐少了些,大多都去了旁侧免费休息的草棚暂作休整,至此,南秋的欢喜终于暴露在烛火下。

"我以为你死了。每一年,我都为你烧去点心茶点,都是你爱吃的——"

良久南秋才轻声道来,他的眼里噙了泪,却带着笑。

我突然有几分愧疚,为我方才的宁死不认,"谢谢你——"

"有……有什么可谢的,总有人在远方为你烧纸钱,这样不吉利的事,到你这里竟还谢了起来——"他故作轻松的玩笑道。

"谢谢你惦记我,对不起……当年,苦衷太多……"

"不必抱歉,我爹他知我心意,为了让我真正死心,自然什么都使得出,说来,这两年……你去了哪里?"他满目温暖的望着我,说不出的轻柔。

他的心意?我心头一惊,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有华裳就够了,我诈死也并不是完全因了你——不知你是否听过关于梁帝的咒怨?没错——咒怨本身是我。梁帝寻我,也只是为了斩草除根——你爹为了让他去了疑心与警惕,才让我诈死,而后,再以落天瑜的身份去他身边'咒怨'他,瞧,最后果然还是咒怨灵一些,梁帝,殡天了。瞒着你这一切,大约是为了让你不必为这些脏乱费心,安心自己的人生……"

"所……所以你是……是落天瑜?两年前我安置过的落天瑜?……让梁帝毙命的……是你?"大约真相有几分冲击,他有些不知所云道。

比起梁帝的死,他仿佛更惊讶落天瑜是我这件事,我恍然道,"那飞鸽传书的速度竟这样快?南府……接到了?"

"是……接到了,梁帝大丧也已传至各附属小国,如今长安城内已生了政变——"

"什么?生了政变?"我不知觉的抬高声量。

"两位客官,咱们这就打烊了……不知这茶水还添不添了?"小二满脸堆笑的过来问道。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透了,南秋交了银两给小二,然后同我一前一后出了茶坊。

茶坊东行三十米,目光所及处,有一两把篝火烧的旺盛,而端坐在一旁的人是当年有一年之缘的竹天竹意,与早已名满江湖的雾澜,他们的样貌跟离开死士营的时候毫无分别,仿佛这些年的历练在他们而言,只是经历了许多,却都是无关痛痒,甚至不必显露于色的小事。可我大约还是知道的,他们的日子不比我好过。

看着这一切,我呆愣在那里,只剩不可思议。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再有机会相见。

也不曾想到,这世上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一年前死士营的大火,又或者思然对北冥的一片真心,再或者与死士营一起葬送在那场火灾中的陈婆,我都无从得知。

我以为我终于与从前一刀两断,各归桥路。可当从前的那些人一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觉,那两年已经融进了血肉里,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人忆起当年的人和事。

南秋一脸平淡的说起他的身份的时候,一起随行的人已经找了舒服的姿势入眠。

而得知真相的我,当下惊的仿佛要失了魂魄。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