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都是成群的被人喂养的,它们也不是什么草都吃的。

并不是眼见着体大身壮的马是千里马,反而是越矮小无力的才有可能是良驹。

新挤的牛奶通常有些膻,需要多煮些时辰。

……

今天是我来到草原上的第三十一天——像这样细思连日来看到的民风以及所见所闻已经是我的日常生活了——我也已经习惯了草原的广阔与包容。

晒太阳,挤牛乳,骑马赶羊,像现在这样躺在草垛里躲懒,好不快活。

无铭仍然沉默寡言,但也已经在其他伙伴的帮助下,学得了驯马赶牛,我们也算生存了下来。虽然他于我来说同卓阳一样陌生,但我放下对所有新鲜事物的恐惧,努力跟他亲近——我们是同乡,往后是要互相攀附而生的人。

可他对我,一如往常的冷淡,我的热脸贴过去,他扭头就能扔过来一块铁疙瘩,所以,经过深思熟虑,我要把更热的脸贴过去——因此,在萨落婆婆同阿灿在王帐里忙活不曾归家的这几日,我日日都使出浑身解数,煮饭做羹给他吃。

嗯,那么今日做什么好呢?

干锅羊肉?水煮牛肉?清蒸鱼头?虽然色香味都一般,但也是同萨落婆婆用心学的,无铭该不会嫌弃吧。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草垛里,我蹭的起了身,入眼了正在将马赶进马鹏的无铭。

“你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我火都还没烧上…”

“不必了,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将我拉扯进了帐里。

“你……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才站定,他便急促的问出口。

我点头,“这有什么要骗人的?”

良久他才有些沮丧的低下头,“倘若卓阳让我去当个一官半职…”

“那你便去呀,我们承蒙他的照顾,若他觉得你还算得力,帮得上忙,你便安心去吧…”

“当……当真吗,”他抬头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星星与期待,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无铭。

“自然当真,你有你的追求是好的,去做便是了。我是失忆,并不是失智,道理还是懂的。”

“那么,卓阳王子给我安排了住处…我们一同住过去吧…”

我不想他还有这样的的下文等着我。

“我们叨扰萨落婆婆也一月有余了,如今有机会搬出去,自然是要搬走的…”

无铭见我不答话,才又道。

“那我们要等他们回来道了别再…”

“是要道别的,可先收拾了东西,王…王妃后事前两日已办妥了,你也瞧见那阵仗了,她们今日做完了活便能回来了,我们同萨落婆婆说清楚,明日便可以搬走了。”

“谁要搬走?”

萨落婆婆在阿灿的搀扶下,踏着无铭的尾声进了帐。

我粗略的将无铭方才的话说给了萨落婆婆,只见她含了笑,“我从第一眼见到无铭便觉得他是有些本事的人,如今这才几天便被卓阳王子收了去,还赐了住处,我老婆子的眼果然还是明亮的很。”

“无铭是很聪敏仔细,但如今卓阳王子肯这样赐了住处,想来也是看了您老的面子,怕我们二人给您添更多麻烦…”

“姑娘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是无铭有本事罢了。”

“无铭谢过婆婆多日来的照顾,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所幸相隔不远,往后我与十一得闲了便来看您…”无铭接过话,连连作揖。

他甚少有这么多话,萨落婆婆有些诧异,回了神也马上笑回道,“你是有心的孩子我知道,东西可收拾妥了?”

无铭摇头,“这才刚要拾掇…”

这边话音未落便见她那边已蹒跚着腿脚开始收拾一些平时里的吃食与用物,说我们过去了冷锅冷灶的,这样直接带过去也不显冷清。

我与无铭并未拒绝萨落婆婆的好意,只道了谢便跟在她身后一起收着。

她絮絮叨叨的嘱咐着日后草原过活的生存法则,一边忙碌着整理手边的细碎物件,相比较平时,阿灿此刻却安静许多,她仿佛并没有从前那般喜欢我,只举手抬足的帮着萨落婆婆。

等听完这一地温暖善意的“絮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一旁的桌子上也堆了两个大的包裹,萨落婆婆转身支了阿灿与无铭去做饭,便将我喊到了帐外。

而后开门见山道,“听说姑娘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不知从前许没许过人家?”

我怔住,随后摇头,“或是没有,无铭不曾提过…”

“如此,我便不绕弯子了。我有一个远方表侄叫扎德,今年二十六岁,如今在王帐当差,人品跟样貌都是有的,只是有一点,曾娶过一房妻,前些年去了,我如今瞧你是个好姑娘,也打算在这里将日子过下去,倘若不嫌弃…”

“谢过婆婆好意,我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甚清楚,这成家过日子还是再缓缓…”

“自然要听姑娘的意思,可恕老婆子多嘴,姑娘的年纪……也该打算起来了…”

我点点头称了是,答应会好好考虑,萨落婆婆这才说起旁的,“卓阳王子这两日多次提到你,想让你去他的母妃身边伺候陪伴。”

“我?”

“是的,琉玥公主去年嫁去了大梁,王后仅此一位公主,思念的很,卓阳王子平日忙于部落的琐事,王后膝下又没了别的儿女,大约也是想找可心的人陪伴…”

“我这样子一问三不知的人,婆婆可是在说笑?”

“哪里,你看着就伶俐的很,一定能讨王后的喜欢,”萨落婆婆看着我笑意绵绵道。

我正不知说什么好便见堪称解救之神的阿灿掀开帐帘喊道,“婆婆,饭好了”

我抓住机会拖住萨落婆婆的袖子往帐里走。

终于,结束了这番“灵魂交谈”。

在这次晚饭后的第二天,我跟无铭很快搬了出去,因为有阿灿跟萨落婆婆的帮忙,也算顺利周全,在黄昏之前已收拾妥当。

新家很大,也很干净,距离萨落婆婆家是散个步就不小心散到的距离。

我站在新家门口,心里十分平静,那种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今日终得安宁的平静。

“怎么不进去?”

我转身看见无铭牵了两匹马进来。

“想无死角的看看我们的新家呀,”我笑回着上前帮他绑起了缰绳。

“可还满意?”他忙着手里的活随口问道。

“满意极了…无铭,你说,比起我们的家乡,这里可否更胜一筹?”

我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了——家乡必是没了活路,才不远万里出来讨得一口饭,如今我虽失忆不记得了,无铭却记得那里的一切,穷山恶水也好,皓月晴空也罢,他都记得。

而能逼人离开家乡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果然,他整理马食的手顿住了,良久才道,“家乡很美,没有哪里比那里更美了。晨光最美,有时候会下雾,缭绕的孩童在里面转圈自封仙家,午后光热小了,便见镇上的买卖就做起来了,最好吃的是街头的包子跟糖葫芦,而我,最爱吃的是卖坚果那一家的梅子,每次都要吃两袋才算好,吃的多了晚上便没了胃口,偷偷跑出去找…找你去灯塔上看夜空,月亮很大,星星很多,有时候会看到凌晨,你会教我认北斗星,辰星,紫薇星,总之,世上没有比童花镇更好的地方了…”

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脸色仿佛也沉了下去,我却听得他的思念,“没关系,等…等我们好些了,便回家去,好不好?”

“回家?”他忽的从一旁的马厩出来,然后走到我跟前,面色凌厉,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回哪门子家?我早就没有家了!我父母死了,你的向阿叔也没了!你如今跟我说回家?我的娘亲能死而复生?我多年所受的苦你能抚平?”

他这样愤怒而仇恨的样子,令我有些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猛的转身,片刻后,颤抖着声音道,“是我不对,我失态了…”

他何时离开的,我并不知晓,我只怔在那里,心有余慌——他方才看着我双眼通红满身仇恨的样子,仿佛我便是那个毁了他人生的魔鬼。

而那些“失言”中,应证了逃荒出来的谎言——那必然是,一个谎言便得扯出许多别的谎言来圆,或者卓阳王子在同他一起瞒着我什么?

整个晚上,无铭都没再出来,他的屋子我也没再踏入,我知道我问不出什么。

可我十分清楚,是有真相的,而那个真相,潜意识里我并没有求知欲——或许是根本不想知道。

因此不做旁的疑虑,等情绪好些,便回了我的屋子,躺下,入眠。

第二天早上,桌子上有奶酪跟牛乳,无铭像做错事的小孩坐在一旁,看见我出来,便立时站了起来,“吃……吃早饭…”

我笑意盈盈的坐下,喝了两碗牛乳,一块奶酪,而后不止的夸他的手艺好有进步。

这场单方面的发火争吵就此落下帷幕,而事实上,无铭与我都心知肚明——有些话,介于一些缘由,他不想说;而我,自私胆小不想承着,也不想听。

因此,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想听。

我与无铭都,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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