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自刎?曝尸荒野?

陆云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正奋力游向小舟的顾天南猛然抬头,一脸错愕地望向陆云卿,居高临下的陆家二公子双眉一挑,还以几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顾天南将信将疑,以宁元的剑法境界,北周江湖上有几人能逼得他拔剑自刎?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吗?

就算有睥睨江湖的隐世高人暗中出手,他就不担心宁元身后的道家第一祖庭鸿玄宗报仇?但这种事陆云卿似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顾天南不再理会陆云卿,他双目泛红地瞪着顾凡,自己跟师娘昨天才刚刚回山,宁元的生死,顾凡应该清楚。

赵天阳的表情跟顾天南差不多,他那胖嘟嘟的大脸上有疑惑,当然也有哀戚愁云。

顾凡根本不敢触碰顾天南的目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陆云卿,沉声道:“天阳,送客!”

陆云卿瞧了瞧失魂落魄的顾天南,嘴角微微一翘,总算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神采,他扶着亭中石桌,脚步踉跄,尽力保持着最后的尊严,狠狠说道:“不必了!”

赵天阳双脚如同生根般纹丝未动,顾凡的反应不言而喻,陆云卿所言非虚。

赵天阳怒气冲冲地盯着出言不逊的陆云卿,攥着白胖拳头,恨不得把陆云卿生吞活剥。

宁元再怎么说也是陆云卿的长辈,对故去长者出言不敬着实有违礼数,出身世家大族的陆云卿焉能不懂这个道理?

嫉妒与怨恨,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南哥!”随着凌苍雪一声惊呼,顾天南从湖中拧身而起,他足尖在小舟上轻轻一点,一身湿漉漉的素白短衫便匆匆掠向泊梦亭。

赵天阳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顾天南便已站在了陆云卿面前,再仔细一瞅,顾天南手中玄霞剑的剑尖距离陆云卿的喉咙不过两寸。

陆云卿咽了一口唾沫,他已经感觉到了玄霞剑剑锋传来的森森寒气。

顾天南目光阴冷,持剑右臂涌出的鲜血,伴着玄霞剑剑身上的湖水,一滴一滴落在泊梦亭中。

“天南,不可放肆!”林月华一声怒斥传来,语气足够严厉却没有一分慌乱,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做事有分寸,小毛病不少但闯不了大祸。

“我师叔的剑法,还轮不到你陆云卿来指摘!留下手中浣尘,何时破得了燎原,再来东苍阁取剑!”

顾天南双眼泛红,他得知宁元死讯后又惊又悲,心中酸痛无比,满腔悲愤只想发泄在对师叔言语不敬的陆云卿身上。

但顾天南也知道杀害宁元之人决非陆云卿,何况师父师娘也都在场,他这才压下胸中邪火,忍住了对陆云卿拳脚相加的冲动。

但剑客失剑,武将卖刀,都是习武之人莫大的屈辱。

刀剑乃武夫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习武之人的骨节。若非山穷水尽,哪个武将肯卖掉随身佩刀?剑客更是如此,倘若手中三尺青锋被人夺走,岂不等同于没了骨头?

何况陆云卿手中的这柄浣尘剑还是陆家的家传至宝。

“不得胡说!赶紧退下,让陆公子回不老峰休养!再胡闹就罚你面壁思过半年,不得迈出后山一步!”

林月华听到顾天南的话后大吃一惊,她故意称呼陆云卿为“陆公子”是有意提点顾天南,陆云卿的身世非同小可。

可顾天南置若罔闻,玄霞剑的剑尖反而又向前刺出了一寸。

林月华摇了摇头,这混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像宁元,得理不饶人!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宁元带他们几个下山,顾凡为人处世要比宁元稳重得多!

“我给你浣尘剑!”陆云卿脱口而出的话更让林月华吃惊,他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真气狠狠攥住浣尘剑,右臂一抬,架住了喉咙前的玄霞。

陆云卿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一年以后,我要你顾天南磕头认输,把浣尘双手奉上!”

说到此处,他瞟了一眼湖中的凌苍雪,略带挑衅的对顾天南说:“还有她!”

顾天南收起玄霞接过浣尘,冷冷回应道:“顾天南,奉陪到底!”

赵天阳凑过来从顾天南手中抢过浣尘剑,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两下,他对陆云卿一撇嘴,嘲讽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真是不知羞……”

“闭嘴!”林月华狠狠瞪了赵天阳一眼,又看了看一直在试图躲避顾天南目光的东苍阁阁主,此时他正盯着湖面怔怔出神,仿佛大弟子顾天南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看见。

宁元跟顾凡自幼手足情深,陆云卿对宁元出言不逊他心中早就怒不可遏,只不过碍于身份才强自忍耐,不想被人贯上“欺凌晚辈”的骂名而已。

顾天南的夺剑之举确实有些过分,顾凡表面上不言不语,其实正合他心意,陆家二公子又如何?我鸿玄宗斩妖除魔舍生忘死,何曾被世家大族呼来喝去?

林月华叹了口气,夫君顾凡素来寡言少语,性子却极为倔强,看来这烂摊子又得是自己收拾!

“师父!师娘!陆师兄伤势不轻,此去不老峰山路崎岖,弟子愿送陆师兄一程!”顾凡和林月华回头一看,原来是跟顾天南一起下山游历的齐致朴。

经过此番激烈打斗,紫霄宫后殿中的东苍阁弟子们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窗边探出一个又一个脑袋,有几个喜欢凑热闹的就站在离泊梦亭不远处的走廊中。

林月华对齐致朴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照应陆师侄,我随后就到!”

齐致朴闻言急忙跑上前来搀扶陆云卿,不料陆云卿丝毫不领情,他猛地一甩衣袖,差点把衣袖抽在齐致朴脸上。

陆云卿擦了擦嘴边血渍,对小舟上的凌苍雪仍旧是脉脉含情,凌苍雪背着身,没有转脸。

陆云卿温言道:“小师妹,我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我愿赌,却决不服输!”

凌苍雪手心一颤,低头不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陆云卿踉跄而去,齐致朴寸步不离地跟他身后。

林月华上前查看顾天南身上的两处伤势,满脸心疼。

顾天南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师叔葬在哪里?在文阳城,他说回山后要跟我大醉一场!堂堂鸿玄七剑之一的开阳剑,名满北周江湖的宁元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顾天南记得宁元下山前从顾凡手中接过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七位后辈弟子的面,笑眯眯地揣入怀里。

当时顾天南眼睛闪闪发亮,足足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对齐致朴那样的世家弟子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对陆云卿那样的豪门公子来说不是九牛一毛,而是那一小根牛毛上的毛尖尖而已。

对花十个铜板买壶劣酒都得思量许久的顾天南来说,一千两银子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巨款,当时他心中偷偷乐开了花,这两年岂不是能顿顿山珍海味,玉食珍馐?

怀着“穷家富路”的念头,顾天南和赵天阳、王大猛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一下山就胡吃海塞,他们落脚过夜只挑当地最豪华的客栈,三十多年的纯酿女儿红一开口就是两斤。

宁元倒也不抠门,眉头都不皱一下掏出银票结账,爽利到顾天南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果不其然,宁元师徒八人还没走出洛阳,就花掉了八百多两银子,而此时他们才刚刚下山还不到一个月。

当顾天南和几位师兄弟一边剔着牙缝里面的羊羔肉,一边有说有笑地踏出洛阳东城门后,宁元面容冷峻,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一言不发地递给了连打三个饱嗝肚皮滚圆的顾天南。

顾天南接过黄纸,略微一扫脸色就凝重起来,这张皱巴巴的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详细记录了他们下山后的每一笔开销,连赵天阳花五个铜板买三串糖葫芦也赫然在列。

看到最后,顾天南把黄纸紧紧捂在胸前,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众位师兄弟不明所以,顾天南捶胸顿足悲叹道:“咱们只剩下一百三十七两银子了,还有二十多个铜板,往后还有两年……师叔,要不然咱们先回小莲花峰,再跟师父要点盘缠?”

宁元冷哼一声,策马缓缓前行,过了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从今日起,才是真正的游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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