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门前,辰星等人与城中守军的对峙还在继续。

一方说你放了小公子,不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方说都给老子让开,今天我们若是出不去,大不了玉石俱焚。

一方人多势众,一方挟有人质,双方各凭所恃互不相让,却又各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久久相持不下,一时间唯有以污言秽语互相辱骂。

“你们快让开,让我跟师父出城练剑,要不然,你们就都是乌龟王八蛋!”

唯有身为人质的落离弄不清楚立场,但凭守军们如何劝说,他全然置之不理。

辰星拿剑抵着他的喉咙,他倒是十分袒护,守军们牵肠挂肚他的安危,却被他一通辱骂。

这般紧张的态势下,他的不可理喻,弄得双方皆是哭笑不得。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军包围,忽然如潮水般分开两侧,让出了一条道来。

辰星心头一紧,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北卫公被手下军士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向辰星。

“哥哥,师父要带我出城练剑,他们拦着不放我们出去,你快叫他们让开呀!”落离见了落稷,当即兴高采烈地高声呼喊。

“辰星,你勾结异族,私会魔族密使意图不轨,杀死了撞破你隐秘的宫内巡守四人还重伤寡人,如今又挟持落离,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有几条命偿。”北卫公神色阴骛,高声喝问。

“夫君!为何?这是为何?我的腹中可是你的骨肉呀!”辰月听到了他的声音,终于从失神中醒了过来,面色凄楚,哭喊着道。

北卫公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双狭长细眼只是盯着辰星。

辰月见他这般模样,心生绝望,难过已极之下,险些昏阙,幸亏有星组之人搀扶着,才不至于瘫倒。

“哥哥,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定是误会,师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啊!”落离急切地替辰星辩解。

“辰星!快放了寡人的弟弟,我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落稷厉声喝道。

辰星不答,心思急转,他虽然出离愤怒,可还尚且抱有理智,此刻若是加以反驳,将落稷勾结魔族之事抖落出来,遑论周围的人信与不信,也都于事无补。

更甚者,可能会逼得落稷再无顾忌,届时,恐怕连手中的落离也无法保障他们的性命,以落稷连妻儿都可舍去的狠毒与绝情,他实在不敢逞一时口舌之利,冒险揭穿。

可辰星此番却是想错了,落稷对落离的看重,绝非寻常。

落离出世之时,父亲已不知所踪,母亲生下他后,没过两年,便因终日对父亲的思念与深陷奸佞威胁的双重打击下丢了心智,从此便成了一个疯子。

年仅十八的落稷既要与众奸佞苦苦周旋,又要照顾疯癫的母亲与幼小的落离,其中的酸楚与艰难实非言语所能表。

两个难兄难弟相依为命整整十年,落离对落稷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弟弟这么简单,更像是他的孩子,也是他得以苦苦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是以,无论如何,落稷都不会对弟弟的安危置之不理。

“拿下!”见辰星对他的威胁不予理会,落稷知道辰星顾及辰月的安危,必然不敢杀掉手中唯一的保障,于是断然下令。

周围的守军逼近一步,明晃晃的枪尖几要抵在了众人的脸上。

“哥哥不要让他们过来,师父不会杀我的!”落离看到险些戳到辰星脸上的枪尖,忍不住发声喊道。

落离年纪虽小,可他却也知道兄长这些年过得不易,一心只想跟辰星学好剑法,长大后像兄长保护自己那般也去保护他,好叫那些欺负哥哥的人,再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谁说我不会杀你!”

辰星心知再也不可心慈手软抱有一丝侥幸,当即狠下心来,手中的染月一紧,冰冷的剑锋已划破了落离颈上的皮肤。

剑刃入体,落离终于知道辰星当真是要杀他,当即惊惧出声:“师父!师父!不要杀徒儿,不要杀徒儿啊!徒儿怕!徒儿不想死呀!徒儿不跟你学剑啦!你放了徒儿吧!”

在兄长关怀备至,精心呵护下长大的落离,别说刀剑临身的经历了,就是连哪怕一句重话这十年来也未曾听过,此刻命悬一线,竟开始不顾一切的挣扎,可他年幼力微,哪里挣得脱辰星铁铸般的手,唯有脖颈在染月剑锋上不住摩擦,反倒使得伤口更大了。

所幸辰星握剑的手松了一松,否则,怕是落离已然横死当场。

死亡的气息随着鲜血,从颈上的伤口中散发出来,惊惧莫名的落离,裤袍下摆已是一片湿漉。

“辰星,你快放了落离!”落稷急得满头大汗,色厉内荏道:“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妈的,我若死也一定死在这小子后头,死都死了,我还管他妈的葬不葬啊!”辰星大吼。

观他这般反应,辰星知道此举行之有效,心头稍稍放松,立时反唇相讥。

“你若杀了落离,你们一个都逃不出去,来啊!动手啊!”辰星若逃出去,父亲与自己勾结魔族之事必然败露,落离一样会死,落稷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他不得不赌。

“我即便不杀他,你便肯放我出去么?还是你道我当真不敢?!”辰星心下发狠,手上立时有了动作。

“啊!”

凄厉痛苦的惨叫声中,落离右手的小指应声而落。

“辰星!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安敢如此!”落稷悲怒已极,目呲欲裂,声嘶力竭地吼道。

“救我啊哥哥,我错了,我不跟师父学剑了,师父,你放了我吧,我不学啦,不学啦”十指连心,疼痛使落离的面部不可自主地抽搐,涎水也从嘴角不住流下,话未说完,已因疼痛与惊惧昏死了过去。

“来啊!杀我啊!你再吠一声给小爷听听!我先斩光他的手指,再抹断他的脖子!”辰星作势便欲砍落离的第二根手指。

“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你快放了落离,我放你们走。”落稷颓然道。

“放了他?放了他我能走出这北卫城么?你当我傻么?”辰星神色狠厉。

“你待怎地?”落稷无奈道。

“我要带着他出城,你不许派人跟着,到了城外一百里处,我会将他放了,一日后,你再来接他。”辰星道。

“不行!”落稷急道。

“不行?北卫公,这是你说了算的么?”辰星作势欲砍。

“且慢!我凭什么信你!”落稷无奈问道。

“凭什么?你他妈爱信不信!这是你的事。当然,你可以不信我,那你来啊,你来我就还你个说到做到!砍手杀人!不过,你真以为穹隆山的少主像你一样,是个抛妻弃子,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么?”辰星一副无赖的模样,讥讽道。

“好!你走吧!我若在城外寻不到他,便灭了你们穹隆山!”落稷唯有妥协,令守军放开一条出路,让他们出城。

“呵呵!”辰星一声冷笑之后,也懒得跟他废话,当即拖着落离,示意众人不可放松警惕,护着辰月缓缓踱向了朝央门。

城门打开,辰星等人退到了城外,辰驷驾着马车早已在外面等候,看见众人出来,捏了一把冷汗,赶忙下车将辰月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了马车。

辰星亲自驾车,单手将落离放在身旁,甩鞭抽在马臀上,喝一声:“驾!”

四匹高头大马便奋蹄跑了开去。

“追!”北卫公急遣人去追。

“啊!”落离吃痛哀嚎的声音远远传来。

“落稷,你他妈再让他们动一下试试!我就在前面等着,但凡让我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我也立马把这小子给砍了!”辰星边跑边回头后顾,见守军刚有所动静,便用手拧了落离一下狠的,大声威胁道。

“停!别追了!嘶”落稷狠狠顿足,急切间用的竟是那条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心底里暗骂辰星狡诈,却终归是投鼠忌器,不敢再追。

自此,落离的性命便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是生是死,皆系于辰星一念之间。

“但愿,你不是像我一样的卑鄙小人。”落稷看着辰星等人渐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纷扬的尘土也缓缓落下时,在心中祈盼道。

******

辰星驾车疾驰,烟尘滚滚如海浪翻卷。

“怎么样?”见辰驷骑着星骐从后面赶了上来,辰星高声问道。

“禀少主,未发现有人尾随!”辰驷仗着星骐脚程绝快,远远吊在后方留意有无追兵,见无有尾随时,方才赶了上来。

“呼!”辰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衣衫已尽皆濡湿,死死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微微挽了挽马缰,为了让马儿节省一些脚力,也好让辰月不会觉得太过颠簸,这一路,毕竟还长。

辰星回身掀开了车帘子,见辰月神情木然,显是还未从打击中平复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姊姊,为了那种人,不值得的,别气坏了身子。”

辰月不答,眼泪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唉。”辰星无奈,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能再度长叹。

“呋嗤!”星骐放慢速度与马车并驾齐驱,转头面向辰星,铜铃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异常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看路!”辰星斥道。

“呋嗤!”又一个响鼻。

“你想干嘛?”辰星好奇问道。

“咴咴咴咴咴!”奔驰中,星骐长嘶一声,将头伸了过来,竟张口衔住了辰星的衣袖,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扯。

“哎哎哎,你别闹!”辰星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一向听话懂事的星骐,偏偏在此时耍起了性子,竟对自己驾驭的四匹马儿吃起了飞醋。

“呋嗤!”见辰星不动,星骐怒嗤道。

“少主,我来驾车吧,星骐不愿意让我骑,方才来的路上,牠差点把我甩下来独自跑来找你。”辰驷苦着脸道。

辰星这才发现,辰驷双腿牢牢夹着马腹,似是极为紧张。

“不行,你粗手粗脚的,再颠着我姊姊。”辰星摇头拒道。

“咴咴咴咴咴!”星骐见他摇头表示不愿,气恼之极,马嘶之声宛如龙吟,撒开蹄子便窜了出去,似是在控诉辰星不识货,竟然选择慢的而不是快的。

“啊啊啊啊啊”

辰驷惨烈悲苦的哀嚎声随着星骐的驰远,渐不可闻。

“哈哈哈哈哈!”

星组众人见状放声大笑,辰星也忍俊不禁,紧绷的心神也随之松缓了下来。

辰星垂首看向昏睡的落离,泪痕混合着尘土,将那张原本粉雕玉琢般的小脸糊成了一朵花。

再看那只断了一指遍布血污的小手,辰星心头一痛,撕去了一片衣袖,为其包扎。

落离吃痛醒转,看见辰星握着自己的伤手,惊恐道:“别砍我的手,求求你,别砍我的手!”

眼泪冲开了干涸的泪痕,宛如在脸上流下了两条河。

“别动别动,我在为你包扎伤口。”辰星柔声道。

落离一看,果真如此,也就不再挣扎,却立即又想到了什么,惊声道:“也别抹我的脖子!”

“我若要杀你,为何还要给你包扎伤口。”辰星道。

落离一想也是,便安静了下来。

包扎好了手上项上的两处伤口,辰星目视前方,二人都未说话。

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师师父,疼。”落离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我什么都未教你,还砍断了你一根手指,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叫我师父啊?”辰星鼻子一酸,涩声道。

“是哥哥不对,他先叫人对师父不利的。”落离认真道。

落离年纪尚幼,却能不偏不倚,将是非对错看的通透,分的清楚,想这世上,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益驱使,早已丢了明辨黑白善恶的本心,倒是还不如一个年仅十岁的稚童。

“唉!”辰星发一声叹,这短短的半日间,他叹息的次数似已超过了这些年的总和。

“师父,你没有勾结魔族对不对?”落离强忍疼痛,问道。

“没有。”辰星答道。

“那兄长为何”落离想到自己最是敬仰的两个人,竟闹得你死我活,不禁神色黯然。

“权利。”辰星道。

“权利?那是什么?”落离不解。

“那是天下间最坏的东西,却也是让无数人拼命追逐的东西。”辰星不知该作何解答,只是眼下来看,权利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坏东西还有人追着要?”落离更加不解了。

“你长大便会明白了。”辰星无奈道。

“那徒儿可不愿意长大了,我不想以后把坏的当做好的,兄长曾说过,不可颠倒是”落离话说到一半,住口不言了,也许是因为兄长长大了,所以以前的话便全忘了。

“对不起,师父。”落离道歉了,却不知是为自己说错的话,还是为了兄长的做法。

辰星想说没关系,可他实在说不出口,这都能算没关系的话,还有什么能叫做有关系呢?

可这件事跟落离也并无关系,双方都是受害者,若要硬说有关系的话,也是自己对不住他,为了保住自己一干人等的性命,自己自私的利用且伤害了毫不相干的他,说道歉的话,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徒儿,为师教你两招吧?你一口一个师父的,却不能有名无实,叫我白白占你的便宜。”辰星面有愧色。

“好!”落离刚想答应,却随即垮下脸儿来,道:“不必了吧师父,毕竟我是他的弟弟”

“什么不必,这本是我和落稷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来,你若不肯学,我便打你屁股。”辰星故作爽朗道。

“好吧徒儿学了便是。”落离无奈道。

“听好了,我要教你的是我穹隆山不传之秘,非辰氏子弟不可修习,如今你拜我为师,我便破例传授于你。”辰星神色郑重道。

“师父在上,且受徒儿一拜!”落离受他情绪感染,也随即整肃妆容,纳头便要拜倒。

“哎哎哎,马车上呢,拜什么拜!再把你摔下去!”辰星赶忙制止。

“哦,那暂且记下,下车了再拜。”落离赶忙坐稳。

“一招叫做——影步,是一式身法兼障眼法,借由极静瞬间化为极动的过程中,搭以行炁,再将其逼出体外,化为自身幻影,以达到迷惑敌人并瞬间近身目的的一种手段。”辰星待其坐稳,便开始了传授:“另一招叫做——星旋,是先祖观测星象感悟得来的,此招需运用特殊的行炁手段,将炁灌注于兵刃,对敌时,可不接触对方兵刃,而使对方攻来的兵刃延着自己兵刃划过的轨迹偏移,用到极致,可兵不血刃的让敌人自己的兵器重伤自己,甚至杀死自己。”

“好厉害啊!”落离起初有些心不在焉,可他毕竟少年心性,越听越觉得妙不可言,随即便忘了那诸般烦恼,抚掌称赞道。

“来来来,我演示给你看。”言罢,辰星便持着染月比划了起来。

一个教,一个学,一百里的路程,在天刚蒙蒙亮时,便即到了。

“吁!”

辰星手挽缰绳,刹住了马车,一跃而下,星组众人也随之勒马驻足。

“为师教的都记住了么?”辰星伸出双手将落离从车上托了下来。

“徒儿记住了!”落稷双脚落地,郑重点头道。

“这是我辰氏不传之秘,你可不能学会后教给别人。”辰星叮嘱。

“徒儿谨记!”落稷表情严肃认真。

“好了,这一百里也到了,你就在此处等着,过不了多久,落稷便会接你回去了。”辰星道。

“师父,徒儿还能再见到你么。”落离手捻着衣角,泪眼婆娑。

“唉!”辰星又一声叹:“随缘吧”

“师父,我会劝兄长的,我会叫他不要为难师父还有嫂子的!”落离急忙哭喊道。

“嗯,师父相信你了。”辰星摸了摸他的头,眼中也有不舍。

似是想到了什么,辰星将两指抵在唇间,打了声呼哨,没一会,星骐便独自跑了过来。

“辰驷呢?”辰星见马背上无人,不由得问道。

星骐神态倨傲,不屑作答。

辰星无奈,走到马儿身侧,从马鞍上绑着的行囊中翻出了一把刃长三尺的短剑,返身递给了落离。

“师父没骗你吧,这是我像你这般大时用的配剑,虽非神兵利器,可也算得上是锋利,你收下吧。”辰星道。

“徒儿谢谢师父!”落离双手接过,如获至宝,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好了,我该走了,你不要乱跑,乖乖在这里等着。”辰星言罢,便上了马车,挥鞭而去。

“师父!徒儿还没拜师呢!”落离抱着剑紧追了两步,却只见那马车越行越远。

“噗通!”

落离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他不知道拜师应该叩头几许,只道是越多越好,便不住的拜啊拜拜啊拜

直到落稷赶到时方才将他扶起,却发现,落离额头高高鼓起,血流如注,泪流满面,血泪早已分辨不清……

“辰星”落稷望向穹隆山的方向,喃喃道。

而落离,早已在他怀中昏了过去,只是,手中却仍死死地抱着那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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