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骙的头颅滚落在辰月的身前,兜鍪远远的掉在了一边,他死前迷惑的眼神还印在失去焦距的眼底,长发散乱的遮住了他的脸。

他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可毫发无伤的修罗残酷的证明了他付出的一切尽是枉然。

“啊啊啊啊!”

最后一名护卫纤细的神经绷断,亲眼目睹了刀枪不入的怪物后,他陷入了癫狂,惊恐地大张着嘴,发出绝望的悲嚎,涎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丧失理智的他,同时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甚至不能辨识方向,径直冲着一名狼骑奔去,他竟踉跄着将头颅送进了狼吻。

剧烈的疼痛唤回了他的理智,可为时已晚,皮质的兜鍪保护不了他的颅骨,他的身体在死亡面前妥协般的痉挛,他只求尽快结束这种痛苦,可死亡却不想放弃享受整个过程,卑劣的朔狼,玩弄着他最后的奢求。

他死的悲哀,死的可怜,死的怯懦,却死的理所当然。

辰月看着怀抱里失神的辰星,不知他空洞的眼神落向了何处。

这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纵然他修为精深,武艺高强,可含着金汤匙出世,顶着穹隆山少主身份的他哪里经受过生与死真正的考验。

连续的挫折与打击,经历了希望变失望,失望换来希望,希望过后陷入绝望的过程,他丧失了斗志,并不难理解。

辰月将辰星高高的立领卷下,怜惜而不舍的看着他。

十七岁的少年,眉宇间虽还残留着些许稚气,唇上却已冒出了细细的绒毛。

以前似乎从未发现,这真是个英俊的孩子,锋利的眉上扬的角度刚刚好,既显得英气勃发,又不会让人觉得凶恶;嘴唇虽然干涩,可是依然不妨碍它的好看,下撇上扬间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宛如出自书法名家的绝笔;让女孩都嫉妒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漫天火光,那是夏日夜晚,月皎星繁般的璀璨。

如此翩翩美少年,这般死去未免太过可惜,他长大以后,会有许多女子芳心暗许吧,他应该活下去,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活下去!”

她在辰星的耳畔轻柔而坚定的低语。

她平静而决然的站了起来,随后从宽大的衣衫内摸出了一把匕首,她抛掉刀鞘,露出了匕首长一尺宽两指的弧形刀身,青黑色的刀身温润如玉,似晴朗的夜空,刀中似有繁星,此明彼灭。

匕首——缀星!

“放他走,”辰月拿手指着辰星,又将缀星抵在了腹部:“否则一尸两命。”

修罗拍了拍座狼的头示意牠停下,隔着五步的距离,他垂首看着这个持刀的女孩,他听不懂女孩的话语,却看的懂女孩动作的含义。

女孩眼中的决然与坚定不似作伪,如果他再往前半步,那么他得到的只会是一捧毫无价值的血肉,于是他妥协,停步,点头同意。

辰月微微的松了口气,她的心里再也没有顾虑,如此关头,她已经放弃了考虑自己,考虑自己将面对何等境遇,考虑未出世的孩子将来的遭遇。

于是,她迈步向着修罗走去。

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了她的胳膊,她不敢回头,怕弟弟看到她脸上的留恋,不舍,绝望,可泪水却早已流了满面。

“别去!”巨大的力量箍住了她的手臂,倔强的少年紧紧地抓着她,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的胳膊捏碎,似乎这样就能留住她,留住他的至亲。

“星儿,没事的,你会回到家去,回到父母的身边,长大了你要好好的孝敬他们,陪伴他们,不需要背负辰氏的包袱,只需要安稳的度过余生,不要来找我。”辰月留恋着手臂上的疼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不起波澜。

“不!”倔强的少年没有放手。

修罗等的不耐烦了,他端坐不动,手中的长刀却向着辰星的手臂斩落。

嗤!

血从辰月的大腿上飚出,迅速濡湿了裙摆。

“别动!”辰月冷冷地看着修罗的眼睛,任由缀星插在自己的腿上。

修罗悻悻地收回了重刀。

“要么你走,要么我死。”辰月无法掰开辰星的手掌,只好以同样的倔强回视他的双眼。

辰星的嘴角颤抖着,嗫喏着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纵有千万无语也是无济于事,分别已成定局。

咴咴咴咴!

激昂清越的马嘶声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只见一匹青黑色的骏马驰骋而来,宛如一道乌青的闪电,马身上星罗棋布的纯白斑点随着牠的奔跑而在躯体上舒展开来,好似流星雨划过。

“星骐!”

辰星又惊又喜。

冲天的火光,滚滚的浓烟,没有引来戍北国的援军,却招来了忧心主人的星骐。

星骐四蹄翻飞犹如蜂翅,眨眼间已到了包围圈的边缘。

四周的狼骑见状急忙上前封堵,却见星骐左突右闪,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袭来的刀锋、锐爪和狼吻。

辰星看在眼里,暗暗地为牠捏了一把冷汗。

星骐奇迹般的避开了所有拦截,但修罗的刀却在此时迎头斩下,快如闪电,星骐终于避无可避。

铛!

辰星双手持着染月将重刀格开,星骐从对峙的两者旁一闪而过。

星骐从小就认得辰月,也从她手里吃过不少马草蔬果,自然对她极有感情。

见她受伤,当即伏下身子,跪卧在了辰月身侧,马嘴扯着她的裙摆让她上来,辰月却记挂弟弟的安危不肯上马。

“走!他们要的是你,你走了他们会去追你,我才好脱身!”辰星在与首领的缠斗之中,抽空大吼。

辰星分心之际,躲闪稍慢,重刀立时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襟,一缕鲜血溅了出来。

眼看辰星分心受创,辰月一咬牙,跛着腿爬上了马背。

星骐待辰月坐稳,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后,长嘶一声起身欲走。

狼骑却在此时追至。

辰星在激战中无暇顾及,星骐却听得背后风声,奋起全力尥起后蹄,一蹶子蹬在了探来的狼头上。

咔嚓一声,脖颈断裂,狼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向了后方,背上的骑士随即栽倒在地,稍稍阻碍了其他狼骑的追击。

星骐得意的发出一声嘶鸣,转眼间拉开了距离。

辰星眼角瞥到他们脱险,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刚想专心应敌。

谁料星骐见主人陷入苦战,徘徊着不肯远去,竟调转过身,作势欲冲将过来接应辰星。

狼骑们见状,纷纷放弃了追赶,反欲将辰星团团围住,以逸待劳,等着星骐自投罗网。

修罗重刀一磕,辰星抵挡不住染月剑身传来的澎湃巨力,飘身后退。

修罗随即哇哩呜噜的一通指令,狼骑们便汹涌地围上了辰星,凶厉的目光似欲将他千刀万剐。

眼看辰星被困,修罗便立时拨转了狼头,独自朝着辰月追去。

辰星见星骐不走,眼看着修罗驭狼追去,心下大急,高呼一声:“快走!”

星骐也察觉到情况危急,顾不得主人,转身撒蹄狂奔而去。很快,一逃一追的两道身影便消失在密林掩映中去。

辰星见星骐驮着辰月终于远去,虽然自己身陷囹圄,心下却是出奇的放松。

狼骑们比肩接踵,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

辰星心有所想,先前遭遇的是戍北国遣来打探他们下落的觅踪营,在查探到他们的行踪后,驰援而至的竟不是如潮的戍北大军,却是深入戍北国边境的魔族狼骑,看来,落稷当真已跟魔族勾结在了一起。

但这无疑是个相较之下还算不错的境遇,毕竟与漫无边际的戍北大军相比,突破八个半狼骑组成的包围还是存在有不小可能的。

辰星细细观察,发现每一名魔骑的重刀上均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而他们自己的身躯上虽有纵横交错的伤疤,却没有一条是新近产生的,看来,这队狼骑在他们之前,已遭遇过一场战斗,或许不能说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戮。

林中的野兽多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察觉危险气息与冰冷杀气的感官之敏锐,远非人族可比,这从入林以来从未碰见过任何野兽便可得知。

魔族和朔狼的危险程度,自然并非辰星一行人所能比拟的。

所以,魔骑刀上的血迹绝非来自于林中的野兽,也并非来自于他们,应是来自于林中的第三方势力——北卫军!

魔族袭击了本应作为盟友的戍北国军队。

落稷的父亲欺骗了落稷。

或者,魔族欺骗了落稷父子二人!

只有这两种情况!

辰星只凭借魔骑刀上的些许血渍,联想到了一个如此令人震惊的结果,并且他坚信着自己的推测没错。

细致入微的洞察力使他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任他猜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他与辰月之所以有此一劫,乃是源自于一场阴谋,一场策划了三百余年之久的阴谋。

魔族上任祖巫于上古648年7月15日,召集各部大巫去往荒原圣殿,见证可改变六族鼎力格局的谶语诞生,同时也以血腥的手段挑选出了自己的继任者——第二任祖巫——古那歧·荒原咆哮。

古那歧这三百多年来,除了修习巫术之外,便是遵从着谶语的预示,秉承着祖巫的遗志奔波在北荒魔族各部之间,皆是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着筹备。

而夜暮林作为谶语中提及的关键所在,更是成了他所要顾及的重中之重。

于是,魔族各部都被他调动了起来,一方面寻找魔族境内位于夜暮林边七月生产的各个部落的产妇,另一方面,全境的军队皆被他调入了夜暮林之中,指示只有一个,凡是怀孕在身的,无论人族或魔族,一律捕获。

进入夜暮林的魔军,被编为了十人一股的小队,在划分出的不同区域内扫荡巡弋,其中一股兵力遭遇了仿如蚂蚁般往来传递信息的觅踪营,显然戍北国在此地有所动作,于是狼骑小队一路杀一路找,终于在此地将辰星等人截获。

说来实属巧合,偌大的暮林,即使魔族举全族之力一拥而入,也不过是泥牛入海,要找到沧海一粟般的六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偏偏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还真让他们找到了觅踪营的斥候,而且还杀了个全军覆没,若非如此,辰星等人遭遇的应该就是密密匝匝的北卫大军了,诚然难说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落稷,听了父亲的游说后,为了此次结盟可谓费尽了心机,为了获取修罗血,他不惜与虎谋皮,调动全国的兵马,一方面追捕辰星等人,另一方面聚集国内孕妇送往夜暮林,还有一方面围困穹隆山。

落稷宁愿背负千古骂名,忍受千夫所指,遭受万人唾骂,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决然的竭力促成此事。

可见他谋反的决心。

可他万万想不到,狼子野心阳奉阴违的魔族,竟在缔结了盟约后,肆意的屠戮着戍北国的军队。

辰星此刻,真不知该为落稷的咎由自取感到幸灾乐祸,还是该为自己的所遭遇的苦难喟然嗟乎了。

真相深藏在海底。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澎湃的波涛只是表象,汹涌的暗流更为危险,他所窥探到的只是海面上翻涌的浪花,唯有潜入深海,才能寻得真相,但前提是,辰星需要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在寻游的途中不被暗流撕碎。

真相离他很远,他当下也无法预见到,此事牵连之广,绝非他独自一人可以窥探得到的。

况且,九名魔骑和八头朔狼,也不会容许辰星再悠然熟思了,而他,也没有功夫再耽搁在此地了。

夜暮林林密地软,并不适合跑马,但对朔狼而言,可是大大的有利。

辰星须得尽快了结此间的敌人,前往救援辰月。

头顶的干枯树冠已被烧了个通透,月光当头洒下……

辰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这情况对他而言,着实不可能再好了。

战事,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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