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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刘衍果真向皇帝告了病假,不由分说地拉着楚沉夏出了府。

楚沉夏看了一眼早已备好的马车,着实无奈道:“原来殿下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敢情我前天对殿下说的话都白说了。”

刘衍笑了一声,忙道:“我都听进去了,只是事情也有轻重之分嘛,快上车吧,车上再说。”

楚沉夏拗不过他,可等他上了车,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两人却又相顾无言了。

刘衍不时拨开车帘往外瞧去,眉间隐隐有些焦灼,楚沉夏却装作没看见,闭起了双目,一副静休的模样。

“你不问问我们去哪吗?”刘衍见他不闻不问,有些惊奇。

楚沉夏并未睁眼,而是淡淡开口道:“武夷山。”

刘衍得yì

地笑了一声,仿佛抓住了楚沉夏什么把柄似的,喜道:“你总算错了一回,我们是去云城。”

“云城?”楚沉夏下意识脱口问道。

云城与建康相邻,两城之间道路相通,若是驰马,最快三个时辰便能到达云城,马车就不一样了,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刘衍点点头,眉角眼梢具是喜意,声音里也是掩不住的欣喜,“我听说当年被无头案牵扯到的其中一位大臣,被贬后就在云城当刺史。没过两年,他就病死了,死前留了遗言,男丁不许科考,女子不许嫁官员。”

“殿下指的可是已故太傅陆秀甫?”楚沉夏问道。

“正是陆秀甫,六弟府中净是门客贤人,其中不乏我的人,前几日从他口中得知,陆秀甫的大儿子陆远名如今改名远正,投入六弟府中已有两三个年头。”

当年无头案,皇后滥用私权为太子刘彧笼络人心一事跟着被揭露,许多重臣的行径也一时之间通通被人揪住来。

那一桩案件,两名重臣被抄家灭族,七名官员被流放,二十二名官员被贬官,牵连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当时皇后与勤王坐实污名,皇后被赐死,勤王被判以腰斩,两名重臣被抄家灭族,正是天子大怒的时候,谁也不敢替勤王喊一句冤。

唯有太傅陆秀甫跪于大殿外,请皇帝收回成命,重审重判,磕头声“咚咚”有力。已经死了两名重臣,倘若此时再杀他,只会惹得朝野不稳,更何况,陆秀甫并不在此次受牵连的名单之中,皇帝权衡之下只好惩了他杖刑二十。

不料陆秀甫受了刑之后,第一时间爬了起来,又不怕死地跪到了殿前,原本强压下去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气之下将他贬到了与金城甚远的云城。

楚沉夏内心是十分钦佩这位太傅的,他是南宋少有的高风亮节的大臣,只是想不到,他的大儿子居然投入庆王门下。

刘衍顿了顿,将去云城的用意说了出来,“我还打听到,陆秀甫大儿子与二儿子早年已经决裂了,听说是为了他遗留下来的一本册子而引发的争端,二儿子如今是个教书的私塾先生,与妻子安安分分地过着日子。”

楚沉夏目光一凛,说道:“那本册子有什么名头吗?”

“只怕是的,我的人打探到那本册子被陆远名示为珍宝,既然无法从他手中取得那份册子,不如从他弟弟身上寻找答案。”

楚沉夏不做声,垂眸看着对面人的鞋发呆,刘衍也跟着看了一回自己的鞋子,却见他眼神空洞,并不是真的在看自己的鞋子,不由得沉声问道:“怎么了?”

“殿下什么时候派了人安插在庆王身边?”楚沉夏心不在焉道。

“不久前。”刘衍见他不在意,也随意答道。

没成想,楚沉夏却追问道:“不久前是多久前?”

刘衍略微怔仲,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仔细一想,怕是不对劲,认真道:“便是景旡事情败露之后,陆执也效仿六弟,弄了个人送进了庆王府,有问题吗?”

“没有,随口一问罢了。”楚沉夏淡淡一笑,伸手将自己的衣角抚平,看起来又是一副随意的样子。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默契地闭目养起神来,马车停下的动作将稳坐的两人剧烈一晃,两人又默契地睁眼,跳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私塾前,不时有朗朗声从里面传出来,刘衍与楚沉夏对视了一眼,才走了进去。

长廊尽头,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一些孩童正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黛蓝色长衫,正俯身看一孩童的画。

有孩童看到来人,惊奇地“咦”了一声,这才吸引了长衫男子的注意,一双深邃的目光微微一闪,便疾步走到刘衍和楚沉夏面前。

“两位有事?”

刘衍见院子里的孩童都回首看着他们,于是微微侧身示意去别处,长衫男子了然,反应迅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两位这边请。”

带着他们二人进到厅堂,请他们坐下后,又命婢女去沏茶,这才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两位……”

刘衍带着十分尊敬的语气问道:“先生可是陆秀甫之子,陆浅知?”

那陆浅知几乎是身形一颤,不安的眼神不断往两人身上打量,许久才应声道:“是,我看二位不是云城人吧,远道而来,又提及家父名讳,到底所为何事?”

刘衍偏头看了楚沉夏一眼,楚沉夏接住这一眼,答道:“我们今日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陆浅知目光一抖,警惕地看着他,楚沉夏在他灼热的眼神中说出了来意,“我们想知dào

陆大人生前是否提起过承治二十二年的那桩案子。”

“从未。”陆浅知翛然起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道。

刘衍忍不住跟着起身问道:“敢问陆秀甫生前留下的那封册子又是何物?”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陆浅知声音中带的不是诧异,而是愤nù。

适时,婢女端着茶杯往厅堂走来,陆浅知目不斜视地盯着刘衍,却对婢女吼道:“下去!”

那婢女惊得手剧烈一抖,在茶盖与茶杯碰撞声中迅速退了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陆浅知始终盯着刘衍,目光由最初的愤nù

到后来的绝望,末了用尽lì

闭上眼,沉吟了一声道:“你是刘衍。”

这回轮到刘衍不镇定了,有些不安地握紧拳头,问道:“你如何得知?”

“大概七八年前,我见过殿下几面,只是年月已久,殿下又长大了,方才没认出来。”陆浅知将视线从刘衍身上转到楚沉夏脸上,又转了回来才道:“只是这回见到殿下总觉得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或是身边的能人驱使吧。”

楚沉夏见他讽刺自己,报之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转身走了两步,才道:“请殿下跟我来吧。”

两人不解地跟着他走出厅堂,转而走入长廊,最后走进一间房间,陆浅知解释道:“这是家父生前居住的房间,我时常命人清扫,因此才会如此干净。”

刘衍点头道:“你与你大哥不同,为你父亲尽孝到了极致了。”

刘衍见他脸色颓变,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正想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补救,他已开口道:“家父生前,再三对我提起勤王案,向我诉说朝堂的阴暗,所以才会有了那样的遗嘱,男丁不得科举,女子不得嫁官员,违者从族谱上除名,父亲这是要陆氏子嗣生生世世都不能与官场有半分接触。”

陆浅知顿了顿又道:“大哥一意孤行,始终怀有求官之心,虽还未从族谱上除名了,但他如今在外做的事情也与我们陆氏无关。”

刘衍点了点头,陆浅知又道:“家父说他这辈子最无能为力的一次,就是看着皇上犯下大错,却无力阻止,他不止一次地告sù

我,勤王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要为勤王翻案,只可惜,家父费尽心思搜集证据,到最后,油尽灯亡,心衰而死。”

刘衍咬紧牙根,目光沉痛,心口的翻腾早已无法言说,见陆浅知的眼眶有些泛红,忙稳住自己的情绪,勉力安慰他道:“斯人已逝,还望你保重。”

陆浅知缓缓闭上眼,泪水随之落下,颤着嗓子道:“我永远记得家父憋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拽着我的衣袖叮嘱我,若是有人为勤王翻案,将他收集的证据全部交给那人。”

刘衍原本垂眸听着,此番蒙地抬眸,目光中全是不真切的眼神,饶是一旁的楚沉夏也忍不住闪出一丝光芒。

“什……什么……他收集到了证据?”刘衍语无伦次地问道。

陆浅知用衣袖揩去眼角的泪水,这才郑重地点头道:“不错,家父确确实实寻到一份证据,便是被大哥夺去的那份册子。”

刘衍起初夹杂着紧张的喜意顿时被怒气打消,愤愤地走了两步道:“他投入六弟门下了,那册子上的证据六弟必定已经掌握了。”

楚沉夏见陆浅知一脸平静,想了想,觉得事情有转机未可知,果然,陆浅知微微勾起嘴角,笑道:“不,家父生前从未对大哥提起过勤王案,便是那份册子,在无用之人手中也不过是一份普通的记载一些官员犯错的册子罢了。”

刘衍目光一闪,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陆秀甫能做到太傅果然靠得是真才实干,同时也为如此良臣早死心感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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