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宁送别柳柱后,便回到书塾。在沈秀才的指示下,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沈秀才为了庆祝柳宁成功入学,便带着柳宁去了镇上最大的书斋,给柳宁购置了一套文房四宝,当作礼物。

书塾没有学生宿舍,所以,柳宁只能暂时先睡在沈秀才房里。昨日临时搭建的床铺,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将成为柳宁晚间休息的地方。柳宁呢,也没有奢求什么,毕竟能入学已经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了,食宿条件,柳宁倒也不甚在意。至于沈秀才呢,只要有书,吃不吃饭,睡不睡觉,又有什么关系。

穆府,自从沈秀才带着柳柱,柳宁告别穆员外后,穆员外就一直坐在后宅湖心亭上,面前支起一支鱼竿,样似实在垂钓,可实际上呢,穆员外无心垂钓,鱼饵还是挂在鱼钩上,至少这鱼钩却未曾投入湖中,垂在湖面上方。一旁随侍的丫鬟几次忍不住想提醒穆员外。都忍住了,穆府上下无人不知,每当穆员外在垂钓之时,便是思考之时。穆员外其他时候对待他人都是笑嘻嘻的,一点架子都没有,除了在这垂钓时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犹记得上次,穆天赐只有6岁,看到祖父在垂钓,蹑手蹑脚的靠近祖父,冷不防的抱住祖父撒娇,结果呢,愣是被祖父施以家法惩戒,被戒尺掌手十下。要知道,穆天赐可是穆员外最宝贝的孙子,尚且都被如此惩罚,换作他人,还不知道等待的结果是什么呢。

谁都无法从穆员外深邃的眼神中读出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穆府上下只知道一旦穆员外思考结束后做的任何决定,大家只能附议,谁都无法更改。穆府能有现在的规模成就,也得益于穆员外一次次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

从巳时三刻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个半时辰,期间穆员外一动未动,别说用午餐了,就连平时从不离手的茶壶都未曾饮用过一口茶水。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了,穆员外终于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踱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正好书塾也已经放学了。穆天赐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提着在蹴鞠,从书塾回到家里,刚进到后院,就看到祖父踱步的身影。顿时,脖子一缩,转身就将手上的糖葫芦和蹴鞠塞到身旁的丫鬟怀里。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走在走廊屋檐的阴影处。一副生怕被祖父看到自己的样子。可惜,穆天赐小朋友的计划没有成功,屋檐的阴影并没能藏在他的身影,还是被祖父看到了。见祖父在朝自己招手,只能哭丧着脸,走到湖中厅,向祖父请安。

“祖父日安。孙儿放学回来了。”

穆员外三个儿子,一共给他养了6个孙子,5个孙女。其中穆天赐是他最喜欢的孙子,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最小的孙子。更是因为他是自己小儿子的独子。穆员外三子穆文达年轻事,血气方刚,总爱惹事生非,是当时京畿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却因一次意外,伤到子孙跟。当时御医都断言这辈子,再难有子嗣。从此,穆文达一蹶不振。整日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穆员外也是分外伤心,恰好穆员外奉旨出京,途径某处村落时,打听到一偏方,调理得当,或能使小儿子重振雄风。死马当做活马医,穆员外抱着宁信其有的心态,仔细给穆文达调理。天见尤怜,终于,穆文达小妾怀孕了,十月怀胎,产下一子一女。长女取名穆沐,幼子便是这穆天赐。虽说不是正室所出,但穆员外和穆文达都视为嫡子,特别是穆员外,对穆天赐关心疼爱远超其他嫡子。

看着这个从小就聪敏,而今,却在调皮捣蛋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的小孙子,又想起今日所见的柳宁,一时之间,穆员外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概。其他孙子要么一门心思钻研在如何发家,要么整日成迷于声色犬马,呼卢喝雉之中。若是这个孙子能有柳宁一半的上进心,那么自己倒也不用那么操心身后事。以自己官宦生涯的关系网,给穆天赐某个一官半职还是可行的,只要这孩子有功名在身。只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穆天赐能考到功名,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自己撒手人寰之前能见到这天吗?穆员外是真的不知道了。

“天赐,今日在书塾,鲁夫子都教了你些什么?”

“教了教了教了哦,对,鲁夫子今日教了孙子《诗经·国风》中秦风部份“

“哦秦风部份啊,鲁夫子不是昨日才教过你吗?怎么今日还是讲解的这部分啊?”

“嗯祖父有所不知,鲁夫子今日乃是为了巩固昨日所学,故重新讲解了一遍“

穆员外看着穆天赐脸上还有几点泥斑,叹了一口气,道:”天赐啊,祖父听说杜员外家的四孙今日在蹴鞠场上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如日无人之境,愣是不曾有一人敢下场迎战。此事,你可曾听说啊?”

“祖父听何人说道,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今日孙子就在蹴鞠场上,杜家老四见到孙子根本就不敢下场,灰溜溜的跑了。论起蹴鞠,整个镇上没有一人是孙子的对手。”穆天赐一脸骄傲。那表情仿佛是在告诉穆员外,我蹴鞠踢得这么好,还不快快夸奖于我

“哦,是吗,我怎记得今日蹴鞠比赛是在巳时一刻和未时三刻开始的呢,这两个时间点,你不是该在书塾进学吗?又是如何出现在蹴鞠场上呢?”穆员外不急不缓的说道:“来,天赐,你说与祖父听听,你是何时学会分身术,能同时出现在蹴鞠场和书塾的?”

“我我我”穆天赐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低眉顺首的站在一旁,不敢看相穆员外。

“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如此不诚信,还算是我穆家子弟吗?自我穆家先祖从商以来,未曾有过一例失信于人,你倒好,谎话说的倒似真的一般。如此下去,你又该如何立足于世间?”穆员外越说越是生气:“虽说,你现在尚且年幼,不谙世事,但为人原则不可丢弃。祖父不止一次与你说道,诚信乃为人根本,我穆家祖训中亦有教育后世子孙为人当以诚信为本,你如此作为,着实令祖父失望!往日都怪祖父太过溺爱与你,方才有你今日这般作为。看样子,不对你施以惩戒是不行了。今日晚餐就不必用了,去祠堂,跪在先祖面前,将家训抄写五十遍!何时抄完何时在用餐,抄不完,就别出来了。”

穆天赐呆了,穆氏祖训,那可不是一点点,一遍下来起码五百大字,何况还得抄写五十遍。这得抄到何时?就在穆天赐纠结要不要跟祖父撒个娇卖个萌,好争取个死缓的时候,确定到穆员外高声说到:“还站在这里作甚,还不速去祠堂接受惩罚!”

穆天赐登时鼻子一酸,眼睛一红,豆大的眼泪在眼角酝酿着,随时都能落下来。偷偷看一眼穆员外,却见穆员外已经转过头去,不在看向他,只能委屈巴巴的走向祠堂。跪坐在祠堂里,老老实实的拿起笔,无比痛苦的开始了抄写之路。

傍晚时分,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娘,手里提着一只篮子,小心翼翼的躲开府上仆从,偷偷摸摸的走进祠堂。确认再三,周边没有仆人的情况下,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说道:“弟弟,饿了吗。姐姐给你带了点吃的。快开门,让姐姐进去,别被下人们看到……”

这个小娘就是穆天赐的双胞姐姐,穆沐。都傍晚了,却还不见弟弟回院子,就让自己的随侍小丫鬟出去打探一下,才知道弟弟惹恼祖父,被祖父惩罚,跪在祠堂抄写祖训。穆沐知道弟弟没受过这种苦,就偷偷带着些点心,避开府上佣人的视线,跑到祠堂,给弟弟送些吃的。

“姐,我不想抄祖训,太多了,写的手疼。”穆天赐看到姐姐过来了忍不住对姐姐哀求道:“姐,要不然你帮我跟祖父求求情吧,让他饶过我这次,我保证,以后不敢了……”

穆沐架不住弟弟哀求只好说道:“我去试试吧,也不知道祖父消了气没。”

就在穆沐小娘刚走到祖父房门前,听到祖父正在和自己的父亲说些话。隐约听到弟弟的名字,于是便蹑手蹑脚的躲在门外偷听起来……

“父亲,天赐这孩子又闯了什么祸了,竟让您这般生气……”说话的是穆员外的三子,穆天赐和穆沐的父亲穆文达。

“安常啊(穆文达的字)今日沈秀才携一稚子前来拜访为父。”

“可是这书塾的沈斌沈夫子?”穆文达问道。

“不错,正是他。”

“说起来这沈夫子在书塾教学也有数年了,除逢年过节外,基本不来家里拜访父亲,这次前来到不知是何事啊?”

“这次沈秀才前来拜访为父不为其他,只为一稚子欲在书塾进学却苦无学资,特来求为父免除此稚子学资。”

“这倒稀奇,沈夫子虽然平日甚少离开书塾,但他这不问外事的书痴名号却早已是全镇皆知。这究竟是何人又何本事能让这沈夫子为其求学奔波?”

“为父也甚是好奇,便打探了一下,方知原是这沈秀才不愿这稚子天赐白白浪费,所以才来拜托为父。为父好奇此稚子究竟天赐何如,便考较一番,确实天赋过人啊。如此天赋,只恐直追当初的顾小公爷啊。”

穆文达也在京畿重地生活过,也见识过当初的顾小公爷是何等惊艳绝伦之人。所以对于父亲的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了:“如此天赋,确实是人间少有,难怪沈夫子会为了他而来恳乞父亲。”

“唉年刚7岁的稚子拥有如此天赋,又有如此勤学好进,将来势必不可限量。反观我穆府上下呢,孙辈竟无一成器之人,唯一一个能让老夫托以厚望的天赐,却如此荒诞,你说为父能不失望吗?”

“都是儿子教子无方,还请父亲责罚。”穆文达闻言连忙跪下来向父亲请罪。

“算了,也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也怪为父对他太过宠溺。”穆员外叹了口气,有道:“一会儿,你便去祠堂看着天赐罚抄祖训,不论谁求情都不行,是该好好的教育他了”

屋外的穆沐听到这里,也就知道求情无望,也就不在祖父屋外浪费时间,赶紧溜到祠堂,讲听到的消息告诉弟弟。

穆天赐听到自己必须接受惩处,且任何人求情都无用的时候,自是绝望,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受罚。从小就受祖父宠爱的他今日竟会因一稚子影响而被祖父处罚,不由得对这稚子很是恼恨。便托姐姐向佣人们打听这稚子是谁。

当知道,这稚子是柳宁时,穆天赐暗自发誓:不弄点事情出来整治你,我便不叫穆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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