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中很安静,芸姚的水平完全可以去冒充诸子,当然她的见解并没有独创性,全是通过一代代人族英杰整合而来,然后反过来输出给诸子,如果真的有人称呼她为朱子,她肯定会羞愧地躲进地狱的。

芸姚作为受过系统教育的现代人,见识自然比诸子更广阔,但诸子作为主张的开创者,其突破的智慧是芸姚远不能极的。

良久之后,巨子问了一个问题:“你也拜过儒生为师?”

之前芸姚可是说了在未来最有可能传播天下的是儒家,那么芸姚肯定学过才有这样的判断。

“学过一点点。”

灵宝道人心想芸姚还真是低调,没直接说她就是孔门唯一女弟子,也是送走孔子的人。

送走孔子不是说芸姚暗杀了孔子,是孔子死后,由芸姚摆渡送到了‘诸子馆’。三皇五帝只能住火云洞,但时代不同了,到了诸子百家就能住恢弘大气的天道之馆,档次比火云洞高不少,诸子能在里面继续治学。

所以芸姚送走孔子真的只是字面的送走,孔子是老死的,死因和芸姚无关。

“那你认为儒家最终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巨子想知道如果儒家的血脉仁爱会因为成本低廉而被选中的话,那么儒家最终会是什么样子呢?

“家天下。”反正都剧透了,芸姚小嘴巴拉巴拉就往外说话:“就算大家不理解仁爱,不理解兼爱也没关系,大部分人总归是生活在正常家庭中的,从小就知道该如何对待父母兄长,那么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就用相同的态度对待当地的官员,走到庙堂之上也用相同的态度对待国君,可以说是毫无学习成本。官员是父母官,国君是一国之家长,而国人就是子民,大家相处都和家人一样就行。”

“一个国就好像是一个家?”巨子震惊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天下’非常厉害,这个家已经不是名词,而是一个动词,让天下变成一个家。

家天下让巨子受到的震惊丝毫不亚于道家的一毛不拔。

灵宝道人不由看向芸姚,心想她怎么没把这些告诉孔子?难道这是她这三十年里琢磨出来的?

很多贫民根本没有所谓的财产,但大部分人都有家,都受过父母的照顾,在长大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接受了家庭教育,把这套方案照搬到社会上,就把教育的成本分摊到了每个家庭身上,国家就不用再额外付出成本,如果芸姚是皇帝,她肯定也选儒家,毕竟是替皇帝省钱。

“孔子真乃神人也,好一个家天下,至下而上以国为家,我之尚同不如也。”墨翟承认兼爱做不到这点,他已经认识到要推广兼爱,需要花费大量的成本,爱护财产一样爱护别人与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别人,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因为爱财产是单向的,爱家人却是双向的。爱财产,不会被财产爱,爱家人,却会被家人爱。更不要说墨家主张爱的还是老天爷的财产,不是自己的财产。但家天下,就是大家都是家人,多么接地气,比兼爱温暖多了。

老实说听到家天下,巨子都忍不住想要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中。

芸姚心想巨子也别气馁啊,儒家走自觉的低成本路线,那墨家可以走增加本钱的高成本路线啊。

“咳咳,儒家要完成家天下的构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眼下却有一条很适合墨家的路,不知道巨子想不想走?”

“你说。”巨子立刻炯炯有神地问道。

“巨子你认为现在天下为什么会礼坏乐崩,以下克上?”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是因为大家自觉地想要追求富贵,所以才会天下大乱。”巨子不解地说道,这问题刚刚讨论过了。

“这只是礼坏乐崩的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如果只是想要让自己富贵,为什么没有见国人越级杀死贵族或者国君?都是小家杀大家,小宗杀大宗,大夫杀贵族,贵族杀国君,都是一级级往上的。所以自觉追求富贵并不是礼坏乐崩的必然条件。真正的必然条件其实是技术的发展。”芸姚已经停不下来了,反正都说了,就畅所欲言。

“技术的发展导致天下大乱?那你的意识是我墨家是乱天下?”巨子不高兴了,这话太刺耳了,因为墨家就一直在追求技术。

“这么说也没问题,技术发展导致周礼不能继续维系,确实是礼崩乐坏的根本原因,技术发展让大夫有了弑君的能力。”“两个人打架,拿武器的自然比没武器的凶,拿青铜剑的比拿木棒的凶,拿铁剑的比拿青铜剑的凶,说明技术发提供了人族不安分的本钱,这就叫做‘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如果一个拿着铁剑的人来到了一个手无纯铁的村子里,村长看到这个人很凶就说让他做副手,拥有铁剑的人会不会答应呢?只怕他会杀了村长,把村子占为己有,那么其他村民一看就会想办法把铁剑偷过来,也把杀人者杀了,也能做村长。”

巨子已经满头大汗,因为芸姚说得太有道理了,虽然是以铁剑为喻,但技术就是铁剑,有了技术自然要自立为王,而别人看到了自然也会偷学技术,人人如此最后可不就乱了套?就和当今天下一样,谁都想要抢铁剑杀村长。

也就是说追求幸福的自觉只是天下大乱的动机,而技术的发展却给了大家实践动机的工具。没有工具只有动机,天下也不会乱成这样。

其实这就是技术带来的社会结构改变,在春秋的人看来叫做礼坏乐崩,在穿越者看来这完全是正常的社会变化,毕竟穿越者可是必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技术发展必然导致王侯将相的权力被稀释,必然导致分配方式的变化。

春秋贵族肯定不乐意见到这种变化的,所以孔子说礼崩乐坏。而这种变化太过激烈,技术进步的红利全部被大夫,也就是新兴贵族吃掉了,以墨者为代表的平民百姓自然也不乐意。

“咳咳。”灵宝道人看芸姚把君子说的脸色都灰了,连忙咳嗽示意。本来不是劝得好好的么?怎么话锋一转就把巨子打击成这样,就不会说点好话么?

芸姚只是说实话罢了,况且她也没说完呢,只听她清脆地说道:“巨子,你也不用这么激动,说到底剑不会自己杀人,杀人的是拿剑的人。而且一柄剑可以杀自己人,也可以杀敌人保护自己人,重要的还是这柄剑到底为何而动,以及这柄剑带来的附加之利是被谁享受到了。如果这个村长残暴不仁,那么杀了村长,把村长的财产分给大家,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也是一种可能。同时握住剑还可以威胁村长做个好村长,不一定非要取而代之,这又是一种可能。所以我认为这柄剑必须锻造出来,而且我认为墨家也应该用这柄剑代替老天爷。”

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墨子没想到芸姚竟然会说用剑,也就是用技术代替老天爷,也就是说用技术约束国君?

石破天惊,墨子目瞪口呆,只觉得芸姚之说骇人听闻又如此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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