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一开,所有人都看向庄周,他的话就好像是一支支冷箭射出,每一箭都射中了大家。

庄周目前虽然还不是隐士,却依旧越看天下越是失望,现在听芸姚说仁义是杀出来的,是茅舍顿开,意识到天下的问题所在,那就是现在所有人都是以仁义为皮行抢劫之实,根本没人在乎仁义,全是假仁假义。

众暴寡,强凌弱,现在天下哪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好人招兵买马,坏人也在招兵买马,强的欺负弱的,弱的欺负更弱的。谁是干净的,谁是龌蹉的?只看到为了分赃不均而争执功劳大小,哪还有什么是非对错?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没有正义的战争,只有大盗以仁义为名窃国。

芸姚的一番话终于让庄周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有看清的事情,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真的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芸姚只是说推行仁义也是要有武力基础,但在庄周听来就是战国只有武力没有仁义。

在座标榜仁义的众人可就不乐意了,纷纷以寒光锐利的眼神锁定了得意忘形的庄周。

庄周此时却如有神助,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因为他本就是个疾世愤俗的年轻人,早对战国征战不满,在临淄又看到一群为了名利不顾自己生命的学者,赌博成瘾卖儿卖女的齐国国人,贫富差距巨大却依旧不断欺压墨者的齐国贵族……

所见所闻令人气愤,而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仁义,只有强者欺负弱者,弱者欺负更弱者。

“你说什么?”一个儒生怒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是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庄周这话简直就是啪啪地打齐王的脸,他们田氏不就是‘窃国者诸侯’么?

不但做诸侯,还称王了,当年齐国称王,魏国拉着其他四个国家一起称王,其中有个中山国。齐国当时还因为中山国小,怒斥他们不应该称王,意思就是很明白了,他们称王是因为拳头够大,中山国拳头不够大不能称王。

知道庄周愤世嫉俗,也知道庄周文采斐然,当愤世嫉俗和文采斐然相遇,结果就是骂人特别狠。芸姚听庄周竟然骂出这一句来,心想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齐王的脸色那是如酱缸一样憋成了紫红色,而他周围的贵族都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拔剑砍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庄周虽然平日惜命,但这个时候却像个硬汉,前后反差极大。不过这都是庄周,他确实惜命,但更恨欺世盗名之徒。

婴儿子也没想到自己看中的朱云会有这么一个朋友,她担心齐王一怒之下砍了庄周,导致朱云离心。但这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杀伤力真的太大了,特别是对齐王而言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这句的杀伤力自然大,可谓是无数愤世嫉俗年轻人的必备语录,言简意赅,就算两千年后依旧会有无数年轻人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表达自己对社会的不满。

庄周是隐士,却是一个被逼的隐士,是活生生被战国的时代逼成隐士的。所以他的很多言论中都包含了对战国社会的不满,充斥着愤怒,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宣扬自保之道。然而字里行间依旧蕴含着庄周怒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这种愤世嫉俗之言不胜枚举。

在战国时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连孟子都建议齐王应该趁着燕国内乱吞并燕国。

好人在招兵买马杀向国外,坏人也在招兵买马杀向国外,在庄周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所以做善事不要太多的名声才安全,做坏事不要惹上官司就安全,不管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明明是做好事,却不敢张扬,怕打击报复。明明是做坏事,但只要不惹上官司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战国。

“大胆!”察言观色的近臣发现齐王脸色愠怒,立刻出言指责。

一旁的孟子侧目而视,目光中似有赞许又有愤怒,或许是赞许庄周的勇气,也或许是因为愤怒于对方的尖锐批判。毕竟孟子可是听得很清楚,对方说的是当今天下全是打着仁义之名为自己谋利的伪君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面对各种目光,庄周面不改色。

芸姚心想诸子果然是诸子,平时被人打一拳都要嘤嘤嘤,但一旦涉及自己的底线就豁出性命,这就是士人啊。不过自己要是不管,庄周就真要被人砍死了。

“哈哈哈……”思索救人之法,芸姚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会场。

“你笑什么?!”近臣大怒。

而婴儿子的脸色也是骤变,这个时候朱云还笑得出来?这不是火上浇油,抱柴灭火么?

芸姚避席缓缓走到了会场中间,朗声问道:“等我问完一个问题,你们也会笑起来的。”“我请问,这位庄周所言欺世盗名、假仁假义、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是实话还是假话?”

芸姚扫视众人,俊秀的脸庞淡然而自信,眼神带有一丝狡黠。

“当然是……”众人都卡壳了,当然是真话所以他们才这么气愤。可若是承认庄周说的都是真话,那不是就承认自己假仁假义,窃国者侯?

孟子不由看向芸姚,暗道好一个狡猾之徒,竟然反客为主。他自然想明白了这一问的关节,这是要让大家吃哑巴亏,明明被骂了还不能发火。

齐王的表情也是五彩纷呈,五颜六色,他也不能承认这是真话。虽然这确实是真话,但自己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那就相当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一旁的徐公也为庄周捏一把汗,他早就看出庄周是个正直有底线的人,所以才愿意和他交友,却没想到庄周比他想象中的更愤世嫉俗,竟然会在齐王的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田氏代姜。

不过听了芸姚的反问,大家都沉默了,他们不能承认庄周在说真话,承认就代表庄周骂得对。

这就和皇帝的新衣一样,难道大家真的都傻乎乎地认为皇帝穿着聪明人才看得到的衣服?只有孩子才认为皇帝没穿衣服?肯定不是的,但大人看问题不是从真假对错,而是从利益角度出发,大人想的是自己如果说实话后果会如何?因为害怕实话的后果,所以大家都装傻充愣。但孩子说话直接,不考虑后果,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就错破了谎言。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可不是童言无忌的孩子,所以才会集体沉默,思考利弊。

最后一个近臣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人胡言乱语,满口谎言,还请大王定他一个造谣生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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