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1)

刘弗陵这病自出娘胎便有。常人都不过十月落地,他却在母体内待了十二个月。虽因此其母获赠入住“尧母门”,他在戾太子遭人陷害之后因此顺利登上皇位,然而,这也给他带来了一声挥之不去的病痛折磨。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这种折磨也在加深。今夜的突然发作,便是其加重的后果之一。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昏死过去的刘弗陵终于悠悠醒转过来。他一睁眼就见床边榻前聚满了太医署的太医,紧张担忧,还有攸关性命的惶恐。看到他醒过来,那一个个须发都白了的老头似是见到了生的希望,脸上登时露出庆幸欣喜,纷纷拜倒在他的床前,俯首叩拜道:“县官!”

嗓音里的激动惊喜之情,比之他这个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的人来说有过之无不及。

刘弗陵脸上的笑容有点淡,衬着他越发苍白的肌肤,显得分外脆弱,风一吹就要散似的。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后头有人转过帷幔屏风进来,在一众花白老头抹着额头汗珠、心怀惴惴退出去的时候。

“县官!”上官妍的眼眶发红,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的小女孩子,她跪倒在床前,伸手紧紧握住了刘弗陵的右手。嘴唇贴到了刘弗陵的手背上。

他们之间,如此已是最亲密的状态,她是情之所至,而显然他并不欣然受之。哪怕病痛折磨得他气力将尽,他还能缓慢却坚定的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他的打掌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没什么力气的垂了下去:“别担心。”

他简直气若游丝,却还敢叫人别担心。

上官妍眼睛红得更厉害,当着他的面就要掉下泪来,最终抬手将眼皮一擦,她笑笑:“我不担心。大父说一定能治好你的。”

听到她无意识的提到霍光,刘弗陵的唇角吃力的勾着,笑了笑。他闭上眼睛,未说什么,许也是没了力气说什么。

徐安此时进来,他站在后头静默了一会儿,见到刘弗陵闭上眼睛,他走过来宽慰上官妍道:“县官刚醒,恐需得歇息。不如皇后也歇息一会儿,待县官稍微好些,皇后也能有精力陪伴县官。”

他说的在理,再者上官妍一夜提心吊胆不得安稳,刚才又受了那么一惊吓,当真也有点心力交瘁。便深深望了刘弗陵一眼,依着徐安的话,被人搀扶着出去了。

徐安将人送外外头又折回来,挥退左右,他关上门悄悄跪到刘弗陵身旁,看着皇帝疲惫憔悴的侧脸,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说。”闭眼的人却似乎知晓他现下的一举一动,吐字令道。

徐安咬了咬牙,才低声说道:“方才奴婢收到消息,说是守门的护卫见到了县官的玉牌,因此放了一名刺客进宫。此时那刺客就在宫里。”

闻言,床上闭目歇息的刘弗陵豁然睁开眼,目光锐利惊心。他忙的要起身,被徐安一把扶住,连声道:“奴婢猜着那人是县官看重的,已着人去找了。只是眼下玉牌已到了大将军手里,想大将军必定也是知道了,办起来恐怕不简单。可奴婢在宫里的人也不少,再者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再见过那名刺客,究竟如何也还说一定。县官你此时身体不便,这些事情且交给奴婢去办,奴婢一定办好!”

他心急焦焦的说道:“奴婢本不打算告诉县官,可又唯恐县官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更是担心。若因此而伤了圣体,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后者躺在床具上,两眼睁睁望着顶上花纹,只听他絮絮说着,一言不发。待徐安话音皆落,他才闭上眼来,呼吸沉重的唤一声“徐安”。

“奴婢在!”

刘弗陵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他颓然睁眼又闭上,垂在身侧的双手虚握成拳,面容紧绷,脸色越加的难看。他说:“找到她!”吐字自齿缝里咬嚼而出。

徐安眼中波光微闪,一低头,咬牙道“是”。下一刻,他垂在身侧的手被刘弗陵紧紧握住。他眼眶一热,嗓子眼哽咽逸出“陛下”两字,忙深吸了两口气,垂下眼皮,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缓缓的,分外的沉默。外面天渐渐的亮起来,天边可见一圈一圈的光晕,慢慢的从地平线下冒出来。那光晕之外就是即将到来的明日。

“她恐怕是知道朕的病情才入宫来,徐安,她今日本该离开长安。”

徐安与金赏兄弟虽一直陪伴在他身旁,无论霍光是借乌桓犯边发难,还是借尉屠耆为难,他们皆陪着皇帝与之周旋到底。年少的皇帝给了他们充分的信任与仰仗,然而,偏偏在李绿衣的来历上,皇帝从未与他们透露过半点口风。不过是一再阻止他们对其动任何利用的念头。徐安本打算用李绿衣去打通霍成君这一条捷径,正是因为皇帝的阻止,才放弃了这条捷径,叫妲雅无可避免的牺牲了。此时此刻,徐安后背稍稍挺直,他预料到,皇帝会与他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手臂上一松,皇帝松开了手,只对他讲:“平安送她离开。”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

徐安看着眼前苍白虚弱的皇帝,不忍再追问打搅,口中答应着小心翼翼退到了外面。

今日尉屠耆启程回国,宫里宫外非常繁忙。单单是椒房殿,就需要准备许多事情。上官妍在偏殿歇息了一会儿,由碧华陪着回去打点准备了。未央宫里反而安静下来。皇帝的身体已经脱离险情,霍大将军因皇帝不能亲自去受尉屠耆等人行前叩拜,便需亲自前往,以示汉皇室对其的重视。熙熙嚷嚷一阵嘈杂,现如今,反而是未央宫最安静。

金建站在外面,他刚刚才与金赏交接了之后过来。看到徐安慢慢朝自己走来,金建也起身迎了过去。问到皇帝的病情,徐安摇头并未多说,彼此也算是心知肚明。早在刘弗陵登上皇位不久,霍光曾着人替他检查过身体,这位年少的皇帝注定命运多舛,在母胎中多待的那两个月,对他身体造成极不好的影响,昨日的事虽说突然,也算不上意料之外。金建也不如往常嬉笑了,异常沉默的低着头。

“太医们怎么说,这么久了,就没找到丁点儿有用的法子?”

金建的声音有点忿恨怨怒。徐安叹息道:“都尉大人岂是不知?即便太医们有好的法子,县官的病症也不可能一日好似一日。有人,是不会允许县官康复起来的。”

他声音很低,却恰好能够令金建听到。金建静默下来,他抬头朝宣室内殿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灰败的神色,他垂下眼皮,未再多说什么。

徐安又道:“且不讲这些。好歹县官眼下是稳住了。”他朝金建勾勾手,示意金建靠过来一些。金建看他的模样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扭头往周遭看了一圈,这才将头稍稍靠过去一点儿。

徐安就在他耳朵旁边说:“我有一件事需要都尉大人帮忙。这件事,还非都尉大人不可。”

金建眉头上挑露出些兴趣来,他问:“难道是昨晚上有人混溜进皇宫的事?”

徐安点头:“可不就是!总以为未央宫卫尉能够在平旦前将人抓住,未料到眼下却是杳无踪迹了。这也是奇事一件,这汉宫说小不小,说大,那么多人,又皆是对宫中了如指掌者,怎么会连着胡乱混进来的小小女子都抓不住?你说岂不是奇怪?”

金建倒没有去问他那混进来的究竟是谁,能叫徐安也上心的,必定是那叫皇帝也上心的,如此一人,除了那一位专事捣蛋惹祸的,还能有谁呢?他蹙眉想了一想:“连你也没有消息?”

徐安摇头:“没有。”

徐安在宫里的年数可是久得很了,连金赏金建兄弟俩都及不上。再加上他又是极会与人交际的。宫中无论上下左右,即便是霍光手底下的那些个人,明知道他是皇帝近身侍奉的,也都与他十分交好。如果连他也打听不到消息,这的确有点儿叫人匪夷所思了。

金建皱着眉头道:“连你也没有消息,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徐安摇摇头,叹息道:“我方才与县官说了她的事,却不敢将这一节如实禀报。县官刚刚才稳定下来,万万不能再动了心气。依照我的意思,待县官再度提起,还需要你在县官面前替我拖延些时候才是。我必定尽全力把人找出来。”

原来他是这么个意思,金建点点头:“这我自然有数,不会叫县官动心气。那你打算如何去办?照眼下情况来看,她要么是逃出宫去了,要么,是被那大将军的人给抓了去。”

“以她那样的个性,既是为了县官的病情入宫来的,必不可能连县官的面也不见就逃出宫去。”金建分析着,他朝徐安望了一眼,心中倒抽一口冷气,目色发紧,他说,“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徐安抿着唇,眸色亦是深沉发暗的。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金建说道:“这才是我真正要请都尉大人帮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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