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南窗下,清风满鬓丝(1)

清早起来,天儿倒是放晴了,闻得窗外莺啼叽叽。我自斜倚在床上看书打发时光,身上披着一袭水碧色的蚕丝薄被,身下卧着水貂毛制的软毯,不很厚,却洋洋生暖,新换的月白蟾魄罗绡彩丝帐子被银勾挽着,背后靠着一双若草色的晨乌羽绒枕,细软舒服。

窗户半掩半开,带了花香的午风从外头徐徐吹进房中,帐子隐隐随之波动如南熏下波澜着的苍云,罗绡彩丝绣纹轻浮生辉,一如素致的白驹之光。

看了半日书觉得眼睛疲乏,就半眯着,想在床上睡会子,可一闭上眼就看到了老爷的模样慢慢浮现出来,当下忽然很想见他一面,却也知晓此事的不合规矩,遂只好算了。

心里发烦,如何睡得安稳,便起身去看建宁,进了翎珠堂,见她午睡刚醒,家常的随云髻上随意簪着几颗珍珠,通透生光,半缀着几多桃花样钿子,身上只穿一件大红色的暗花烟绫衫,下搭了一条绣着子规的渐色薄纱裙,隐隐透出白皙的肌肤,与丹红色相称起来,比日前所见更加的丰润动人。

建宁正睡眼惺忪的半倚在床上就着贴身宫女的手喝着桂花甜水,看我来了忙跳下了床来,“淼淼,你来了,正好尝尝我这里的喝酿。”

我摇了摇头,“现下,我不太爱吃甜的。”

建宁失笑道:“瞧我这记性,淼淼现在是爱酸物,”拉着我,转头对床边的宫女说,“云儿,不是还吩咐做了酸梅汤吗,去端一碗来给淼淼。”

我打眼看了看那宫女,身姿纤巧,面容也清秀,“公主这贴身宫女我倒时常见到跟在公主身后,却从没问过她叫什么,原是叫云儿。”

云儿对我行了礼,我付之一笑后,她便退出去了。

我低头,惊说:“公主怎么还光着脚呢?说了这么久的话,我竟没发现,”忙拽着她回到床边,说,“凉从脚起,这样很容易生病的,快把鞋袜穿上。”

建宁“嘻嘻”笑着,说:“无事无事。”悠悠地搭在床沿边坐下,趿了鞋子起身。

我又把建宁拉到妆台前,强制着叫她坐下,我站在后头,一顺一顺的替她梳理头发,“公主平日里一直这样随意的吗?”

建宁甜笑着,“是啊,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笑笑不答,建宁回身过来,视线落在我还未显怀的腹部,好奇问:“这里真的有个小孩子吗?”

我看着建宁,笑说:“是啊,再过八个多月他就会出来的。”

建宁点点头,又指着我的腹部俏皮说:“都是因为你,淼淼这么些天都不能来找我玩儿,我也不能去打扰她,弄得我这几日好生无聊,等你出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低着头,“公主要等他出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呢!”

建宁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兀地抬起头凝视着我,道:“淼淼,你好了。”

我挑了挑眉毛,问:“什么好了?”

建宁回道:“淼淼,你的心思好了,会说笑了,与之前的光景不大一样了,”小心地说,“你是不是已经接受我三哥了?”

我沉吟着说:“我、陛下还有大和尚三个人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反正我现在倒安然了许多,既然事情已经如此,我也在尝试着接受陛下。”

建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样挺好的,”又小声说,“我从祖母那里偷听到关于和尚的一些近况,本想告诉你的,可你现下若不想听我就先不说了。”

我缓缓坐在建宁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略略迟疑,低下头,“公主你……可说来听听。”

建宁刚要开口,我忙握住建宁的手,“算了,我还是不听了。”

建宁点头道:“这样对你最好。”

我想了想,悄声说:“太后一直监视着大和尚?”

肯定是,否则太后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呢?

建宁对我道:“看来是的,每每我去慈宁宫总能或多或少的偷听到些道理,许多次我去慈宁宫请安都不见瑾月。”

我蹙眉问:“为什么呢?大和尚已经不是一尘住持了,太后为何不彻底放过他呢?”

建宁摇头,说:“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不过像祖母那样的人,总归有她的道理吧。”

我叹了叹,总觉此事还未了结,心中那块大石头依旧悬而未决,“这事,真希望陛下快些了结,不要再生出什么祸端来了。”

建宁看着我道:“和尚现在能活着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我轻笑了笑,“是,他能活着就很好了,我实在不应该奢求更多。”可是太后一日不彻底放过大和尚,陛下一日不了结此事,所有的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都有后悔的可能。

建宁道:“所以啊,淼淼,你安心吧,现在的你实在不宜过多操心,会伤及胎儿的,你可知我三哥有多期待这个孩子?”

我看着建宁说:“我当然知道陛下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我会注意的。”

建宁道:“三哥为了你,都下旨了。”

我疑惑说:“下旨?什么旨?”

建宁深深地叹了叹,对我道:“限制了种种许多后宫中的道理,连我都被限制了,私下里不准嬉闹,说话不准大声,你有可能走的路都要小心谨慎,若你有任何磕碰,那些奴才们的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诸如此类,很多很多。”

我听后,想了想,觉得很是不妥,对建宁小声说:“陛下他竟然做了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我,这样不好。”

建宁悄言道:“我也是偷偷告诉你的,三哥旨意里也说了,不能叫你知道伤神。”

我叹道:“陛下这样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难伺候,架子多大呢!”又说:“日后,新人进宫来有此传闻,自然就都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还如何相处?”

建宁对我道:“新人进宫?”她摇了摇头,“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我笑笑,“新人总会入宫的,三年一选秀,陛下再怎么推也没有办法超过这个时间的。”

建宁道:“淼淼,你真是太小看我三哥了。”

我不解道:“何意?”

建宁微笑说:“只要是我三哥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别说改选秀的时间了,就是废掉我都信三哥可以做到。”

我说:“再怎么,太后不还在那里坐镇呢,太后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建宁一下站了起来,“淼淼,你是不知道我三哥的以往事例才会这样以为,”满脸炫耀着,“我三哥,初露锋芒乃圆谎救母,佯病出宫而勤学苦读,得以少年立志,归来朝堂之上舌战群臣,初探虚实,后再设计巧擒骜党,功不可没。”

我莞尔笑说:“如今陛下登基广纳贤才,尊奉孔子,也是难得的。”心中却觉得自己还只是看到了罗熙的冰山一角,不禁倒吸了口气,森严的皇宫,他也不曾放在眼里过,想出想进,都看他自己的意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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