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同书房的匾额,是由先帝亲手所题。

“询且思”三个阴文篆字映在李危寻的眼中,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初他身为储君,锋芒毕露,先帝害怕他被外人的赞誉迷了眼,迷失了为国为民的本心,所以就赋予了他那从小就成熟又稳重的兄长“摄政王”的名衔与权力,来对他的权力进行掣肘,在兄长的威压之下,得以精进。

但是先帝没有想到,李君同如今的存在不仅越发限制了他的权力,甚至还渐渐开始威胁起了自己的地位。

兄弟二人的反目成仇,在这殿宇金瓯之中,看上去竟然是如此平平无奇。

他不知道在门外愣神了多久,反正谢骄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将一本书砸在了门上,发出一记闷响。

只是听上去稍微有一点动静,要真说吓人的话,也实在谈不上。

就像是一只小奶猫,忽然被人抚了逆毛,惹得小奶猫露出了几颗尚未开锋的乳牙和一只没什么攻击性的爪子。

竟还怪叫人觉得可爱。

李危寻垂首,无奈地笑了笑。

只是在推门进去、见到谢骄眠之后,他脸上还未散尽的笑意便僵住了。

——美人慵懒地倚在椅子上,虽然身姿别有一种妩媚之感,但行为举止并不出格,加上美人眉眼淡漠清冷,就像是不小心打翻了酒坛的清贵神明,让凡俗之人醉心不已,自己却是在看了人间烟火一眼之后,就毫不留恋地撇开眼去,抽身离开。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谢骄眠纤纤玉指的金色粉尘上面。

羡金蝶死后,会变成金粉,渐渐消散。

若是回到主人的身边,金粉消散之后,又会重新在主人的心脏中汇聚,被主人的心血重新浇灌、养育,重生,或是成为一只新的羡金蝶。

但是一旦被外人——尤其是被“被监视者”发现,那么蝴蝶就会立即死去,再也没有重获生命的机会。

谢骄眠发现了他的蝴蝶,发现了他的动机不纯。

他们之间微薄的信任,因为这一只蝴蝶出现的意外,顷刻破碎。

谢骄眠知道李危寻来了,但是却不多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指尖的金粉上。

美人玉指纤纤,指甲修剪得是刚好的圆润,指尖泛出的好看的微红色,与淡淡的金色相得益彰,总让人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这是什么东西?”谢骄眠忽然开口问道。

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是已经足够让李危寻下意识感到心慌。

向来尊贵的帝王,竟然也开始揣测一个臣妻的心思。

他心中千万惊涛骇浪,但是面上依然是故作轻松,甚至颇为不正经地轻笑了一声:“什么‘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是谢骄眠扔过来的又一本书。

他像一个知错而乖乖受罚的小孩子一样,不反驳,也不闪躲,任由那本书直接砸在自己的额头上。

幸好谢骄眠向来都是没什么气力的娇软小姐,被打到的那一处额头也不过就是白一阵又红一阵,除此之外连一点破口都看不到。

真就好像是被小奶猫挠了一爪子。

李危寻甚至还有心思看那书皮一眼,心想竟然是李君同收藏的绝笔。

“不要装傻。”即便美人已经冷了声音,但是她的音色天生就是娇软的,即便是生起气来,都没什么威慑力,反而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撒娇。

但是他忽然连故作轻松都觉得为难了。

只是他虽然觉得心虚,但还是疑惑,谢骄眠究竟是怎么发现“羡金蝶”的。

要知道,“羡金连心蝶”可是直接种在了李君同的身体里,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是李君同的能力比谢骄眠高出的又不是一星半点儿。

连李君同都没有察觉的东西,谢骄眠竟然……

李君同也算是少年天才,可她却是一个没有半点儿灵力的天生废物。

一个废物,竟然抓住了连少年天才的李君同都没有察觉的“羡金蝶”。

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但是因为他又思索了太久,以至于没能及时给谢骄眠回应,于是又听美人满是责怨地开口:“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只是无论多么高贵优雅的姿态,她现在都太弱小了,所以即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她是在撒娇。

李危寻忽然心中一紧,顺应着回答道:“是蝴蝶。”

“什么蝴蝶?”

李危寻又不说话了。

谢骄眠甩了甩右手,指尖的金粉飞扬,竟然在空中散成流晕,重新缭绕在她的指尖。

李危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指尖缭绕的金色流晕,心中万千惊讶,却都无法用言语来倾诉。

——这是羡金蝶认主的现象。

他当时是以指尖血引羡金蝶入体内,才将它们种在心脏里的,可是谢骄眠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便让羡金蝶臣服。

他禁不住又一次自问——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松动他体内的封印,能瞬间精准的传送,能察觉他的羡金蝶,能让他的羡金蝶轻易认主……

甚至,还能让一代帝王为之心软动容。

裹在眼前人身上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一层未解,另一层又重新覆在了上面。

她一整个人都在迷茫的大雾中。

她看清人间无数,尘世中人,却对她分毫未知。

“我……”

他刚想要开口,却被谢骄眠出声打断:“我自认是没什么能给你贪图的,所以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算了,我懒得管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仇家,我都不在意;你究竟对我说了几分真话,我也懒得纠结,但是我不喜欢有人扰我清闲。”

这大概就是谢骄眠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还只是为了——不要扰她清闲。

他放羡金蝶在她身边“监视”了她的一举一动,她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带过去了。她说他的目的、图谋,她都不在意,她如今特意将他叫来警告他,只是因为他扰了她清闲……

这个人究竟是心太大,还是已经自负到觉得所有人都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造成伤害?

他刚才沉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现在沉默,实在是因为已经无话可说。

她的每一句,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美人声音慵懒散漫,即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都能想象出对方说这一番话时的懒慢又惬意的模样。

“还有,你的蝴蝶不好看。”

李危寻:“……”

他紧张了那么久,能不能不要给他这么草率的理由。

“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不要让这些蝴蝶再出现在我面前。”

李危寻心中想着,即便我不放它们出来,它们也已经生在你心脏里面了。

是但凡主人动动念头都会飞出来的蝴蝶。

他只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他只是别有几分期待地看向谢骄眠,完全忘记了刚才紧张又令他窒息的氛围,问道:“只要我问了,你就会回答么?”

谢骄眠目光尤为平静地看着他:“看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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