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下山管道上,有个女人,一身灰衣布衫,右手牵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坐在路边哭哭啼啼,不停抹眼泪。

身边男孩一脸懵懂无知,吮着脏兮兮的手指看着女人。女人哭了会,大约是哭累了。肿着眼睛拉起男孩,替他整理整理破烂不堪的衣衫,哽咽着说:“宝儿,你爹实在是找不着了。都怪娘无能,娘没本事,养活不了你……娘这就带着你一块走,咱们娘儿俩在黄泉路上等你爹吧……”

说完,拉起男孩就往河边跑。男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恐慌的挣扎尖叫:“娘,娘你弄疼我了。娘你放开我,娘……”

女人仿佛听不见一样,嘴里不停念叨:“宝儿别怕,有娘陪着你啊,别怕!”

杨老夫人拜完菩萨,刚下山就注意到这对女子。悄悄儿停在树丛后面观察了半天。母子二人样子极惨,尤其是那母亲,灰败之间透着死气,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不是绝望到了极点,不会有这种神情。

母子两说的话,她听了个大概。一听要带着孩子投河,杨老夫人再也坐不住,急忙命下人拦住。

女人被拽了回来,拽到了杨老夫人马车面前。撩起车帘子,杨老夫人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这位夫人姓甚名谁,老身能否问一声,为何要想不开投河?”

女人泪眼婆娑,粗略行了一礼,带着鼻音说:“回老夫人的话,妾身姓李名玉文。老夫人说妾身想不开……若不是活不下去,实在没办法了,谁又愿意投河呢。”

她礼节虽然粗糙,但说话斯斯文文,透着几分教养,可见并不是乡村野妇。

要说杨老夫人最喜欢什么样的人,那种有点礼仪,但又不是书香门第。说话直来直去,又不会咬文嚼字的中等人家,才是她最喜欢的。

她自己不识字,所以书香门第往往插不上嘴,而且不自觉会有自卑感。和她一样半个大字不识之人,她又觉得粗鲁无礼。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妇人,正是合她心意的一类。

心中听得慰贴舒服,面上故意责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你自个儿不想活,也得想想孩子……这是你儿子吗?”

“是……”

“这不就得了,我看你儿子四方大脸,长相端正。就是冲着孩子,也不能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你个当娘的,这么点苦都受不住吗!”

李玉文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掩面痛哭:“老夫人哪里知道妾身的难处……妾身嫁给他爹才半个月不到,他爹就说要去谋条发财之路。他爹走后,没多久妾身就发现有了身孕,剩下宝儿。妾身盼星星盼月亮,一盼就是九年……”

李玉文说,这九年里,她闲暇之时,绣些花样子贴补家用。但她绣活不好,忙活个把月,也就赚几个大钱,多数都是靠婆婆养活。

去年婆婆一病不起,拖拖拉拉病了半个把月死了。家里剩些家当,为了给婆婆看病花的差不多了。她咬牙熬了半年,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万般无奈,带着孩子一路走一路乞讨,进了京城,按照丈夫走时说的,找了过去。

谁知道到了京城,一打听才知道,丈夫早在八年前就离开了京城,早就不知所踪了。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劈的李玉文当即傻眼。

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这才起了轻生投河的念头……

杨老夫人听完前因后果,跟着抹眼泪。可怜的李玉文,和她当年何其相似!杨老夫人愤愤不平道:“挨千刀的男人,这种男人就该千刀万剐了才好!李夫人,你不用说了,既然今天叫你碰到了我,你放心,这事儿老身管了!”

李玉文满脸惊喜,正要说话。

身边随行的婆子一听不妙,赶紧上前阻拦:“老妇人,大爷说不许您太过劳累,要知道您揽事上身,怕不是要打死奴婢老夫人,咱们还是家去吧。”

婆子软言相劝,杨老夫人这会满腔满腹都是义愤,哪里听得了这话:“多嘴!大爷是谁,那是我儿子!再废话,不用大爷,现在就能打死你!”

婆子头一缩,再不敢多说。

李玉文趁机上前盈盈一拜,又按着宝儿的头,连续给杨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杨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啊哟,这叫怎么话儿说的,快起来快起来。你说你拜我也就拜了,怎么还强按孩子。瞧这头上磕的,好大一块红肿。”

“老夫人菩萨心肠,若不是您,我们母子儿子今天肯定是活不成了。”

“唉……都是苦命的人儿。你放心,老身那儿子在京城还有些本事。你那杀千刀的丈夫,一定让他想法子给你找到。不能叫你们母子二人无端端送了性命!”

“多谢老夫人……”李玉文又惊又喜,连番道谢。再次拉着宝儿跪下,又磕了三个响头。

李玉文上了后面丫鬟婆子的马车,一行人急赶慢赶,回了扬府。

张三亲眼看见李玉文下了马车,牵着宝儿,畏畏缩缩进了扬府大门,扭脸就跑了回去。童日听到之后,感慨不已:“还是刁月这法子好,要不说咱们八个人里,就刁月是个娘们呢。”

丁云柏好笑的看着他,笑而不语。陆风可没他那么好的脾气,伸手给了童日一拳:“胡说什么!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的。叫刁月听见,看她不挠破你那张糙脸!”

童日抓耳挠腮,嘿嘿傻乐:“大哥教训的是,老童嘴臭,您全当没听见,没听见哈。”

几人笑了起来,丁云柏笑了会,把飞白带出来的消息说给他们听:“有一件事,跟你们说一说。昨儿小姐让飞白来报……小姐和镇国公府高世子定了亲事。”

陆风脸皮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童日跟屁股下面戳到钉子,跳起来怪叫:“啥?丁爷说的是咱们小姐,和高世子?”

丁云柏含笑说:“正是!”

陆风消化半天,总算缓过神来。揉了揉面皮,咂咂嘴说:“乖乖,了不得。镇国公府……小姐这下总算安心了,老夫人再不能借由小姐婚姻大事做文章了。”

“可不是麽,老陆啊,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为了小姐亲事,我真是愁的不行。可咱们这些人的身份,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巴巴干愁。眼下总算是有了定论,我这心才算落下。”丁云柏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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