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四月之末,杨柳青青,飞絮满天,西湖桃花盛开,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乐在其中,其中更是充斥了大量风度翩翩,宽袍大袖的新科士子。

之所以说是新科士子,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通过殿试唱名,归于“两榜进士”的行列。之所以说是“新科”,因为他们已经是在籍的朝廷官员,只不过等待“分配”而已。

但让人觉得有些诧异的是,兴庆二年的科举,在依旧热闹隆重的氛围之下,却有一种此消彼长的落寞。

热闹隆重,那是因为朝廷传来消息,身在守孝期的皇帝,依然千里迢迢从四川赶了回来,亲自主持面试,其对科举取士的重视,不言而喻。

此消彼长,则是因为今年春的第二期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招生,许多读书人和年轻人趋之若鹜,赶赴金陵。别的不说,光是太学的学生,就去了五六百人应考,虽然说不一定都能考上,但相比于科举取士,机会则是要大上太多。

相比于科举取士三年一期,招收不过三四百人,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一年的招生量,就在三千以上,两者的差别,天壤之别。

年轻的读书人纷纷涌向金陵,科举取士的落寞,自然而然。

从太学出来,走在御街上,看到不少年轻人佩刀挎剑,年轻的赵汝腾不禁摇头叹息。

白皙英俊,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再加上中举,赵汝腾更应该意气风发,顾盼自雄。

赵汝腾来自泉州,大宋宗室子弟,此次中举的士子之一,就等着参加殿试,东华门外唱名了。

可是此刻的赵汝腾,却是眉头微皱,兴致似乎没有那么高。

“风流锦绣的大宋,都成了什么样子?离经叛道,人心不古啊!”

走了一段,赵汝腾憋不住说了出来。

与以前的灯红酒绿、烟花陌巷相比,如今的酒楼生意差了不少,其中的官妓几乎销声匿迹,兴起的倒是那些拳馆武馆,镖局镖行之类。

而且,再明显不过的是,什么斗蛐蛐斗鸡,甚至是斗茶,都好像消失了一般。就是想赌两把,也不好叫齐人手批,个个都是畏畏缩缩。

“太学里面,不过寥寥三四百人,而且人心浮动,都想去求田问舍,在金陵分一杯羹。国家取士之所,天下士子聚集之地,没落如此。天子兴武偃文,个中利弊,谁又能知?”

同样来自泉州的洪天锡,官宦子弟,赵汝腾的好友,同样今科的中举士子,圆脸微黑,同样的忧心忡忡。

“红巾翠袖,佳人杳然;太学生去了讲武堂,文风孱弱,武夫横行,更有刀剑公然售卖。乱象丛生,恐非国家之福啊!”

赵汝腾面沉似水,又是愤愤一句。

没有了青楼梦好,没有了红粉佳人,到处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佩剑跨刀的武夫,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戾气满满。

风流妖娆的大宋,逐渐变的陌生。

“赵兄,皇帝派人肃查泉州市舶司,对香料象牙之物收取高额关税,又在流求开府建衙。听说不少宗室去了流求,每家数百亩地,还有流放之人助其垦殖,可有此事?”

本科士子,辛弃疾的孙子辛庸插话进来。

看他高大威猛,腰杆挺直,腰间佩剑,似乎文武双全。

辛庸和洪天锡是好友,和赵汝腾只是萍水相逢。

“这倒是不假。尽管香料象牙等物少了,但市舶司的海外贸易恢复的不错。除了茶叶丝绸等物,我大宋的肥皂香皂、刀剑等物,也是很受蕃商青睐。许多蕃商想购买火器,听说皇帝还在犹豫。”

赵汝腾点点头,坦然说了出来。

他对皇帝颇有微词,原因就是没有照顾大宋宗室。不过皇帝在经济上有一套,他还是佩服。

要知道,皇帝比他还小几岁。他才刚刚科举取士,皇帝已经实打实做成了许多事情。

“听说火器数百步外杀人破甲,这等国家重器,可不能轻易授人啊!”

洪天锡立刻紧张了起来。

“个中利弊,皇帝自会考虑,况且还有朝臣辅佐。”

辛庸若有所思,神往说道:

“皇帝博学,精通冶铁火器,还懂肥皂、蜂窝煤这些实务。如今又创办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大宋水师学堂等。天子之能,古今皆无啊!”

“古今皆无,辛兄有些言过其实吧。”

赵汝腾看了看辛庸,似乎不理解他对皇帝的马屁。

“皇帝兴武偃文不说,用酷吏、兴大狱、士大夫人头滚滚,公然售卖刀剑,武人当道,凡次种种,似乎并非明君所为。皇帝历来乾坤独断,朝臣多为摆设,不是吗?”

他看了一眼辛庸,笑道:

“贤弟,是不是皇帝对你祖父推崇备至,你们在互相吹捧啊?”

赵汝腾哈哈笑了起来。

辛庸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赵兄,不是我吹捧皇帝,而是你小肚鸡肠,让人不堪!”

辛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直怼赵汝腾。

皇帝在报纸上公然宣扬他祖父是生不逢时的英雄,他虽然对皇帝有好感,但也不至于吹捧对方。

这个赵汝腾,怎么初次见面,就能说出这样二的话来?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小肚鸡肠,如何让你不堪?”

赵汝腾一怔,随即面红耳赤发作了出来。

公子哥脾气一上来,连对方的称呼都免了。

“你对皇帝不满,还不是只顾着你宗室那几百人的好处,却置天下百姓的利益于不顾;皇帝推行新政,天下百姓都叫好,唯独你等宗室寥寥数人反对;边事不举,皇帝呕心沥血,练兵练官,提倡尚武之风,你冷嘲热讽;皇帝澄清吏治,革除弊政,诛杀祸国殃民的官员,被你说成酷吏大狱。你颠倒黑白,不忠不义,不是小肚鸡肠吗?”

辛庸心直口快,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洪天锡暗暗尴尬。辛庸这话,似乎也是冲着他说的。他和这二人都是好友,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不可理喻!”

赵汝腾瞠目结舌,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悻悻一句。

“不可理喻?若是你赵兄如此看不惯当今天子所为,你为何又要参加朝廷的科举?吃着锅里的,还在骂骂咧咧砸锅。你赵宋宗室的骨气哪里去了?”

辛庸振振有词,毫不退让。

就像那个前刑部尚书赵汝述,跟着史弥远为虎作伥,甘为鹰犬,丢尽了赵宋宗室的脸。

这个赵汝腾,对当今天子诸多怨言,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我赵汝腾参加科举取士,就是为了正朝纲、兴社稷。怎么就没有骨气了?”

赵汝腾恼羞成怒,愤愤怼了回来。

“正朝纲、兴社稷?皇帝富国强兵,为国为民,你一点都没看在眼里。你心里都没有百姓,没有是非,你正什么朝纲,兴什么社稷?”

辛庸怒火上升,声音也大了许多。

赵宋宗室,奇葩不要太多。

赵汝腾和辛庸当街开喷,过路的士民纷纷围观。洪天锡暗暗叫苦,赶紧上前劝道。

“二位贤弟,你们怎么初次见面,就给掐上了?听我的,都少说一句。咱们前面找家酒楼,坐下敞开了说。”

辛庸脾气直,性格耿介,跟他很投缘。赵汝腾又是他的同乡,他并不想这两个人闹翻。

为口舌之争翻脸,实在没有必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君畴,这样的人少粘为妙。我有事,先走了!”

辛庸向洪天锡拱手告别,转身径直离去。

“不知所谓的狂夫!”

赵汝腾面上潮红,愤愤言道,拂袖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洪天锡一时踌躇,不知道该跟上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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