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脚,解剑石前的亭子里。

值守的几名外院弟子有些无奈地看亭子前苦守的一群少年人,有的孤身一人前来,有的则锦衣玉袍,由家中长辈或是护卫一路护送而来,腊月里武当山飘雪,天寒地冻,这亭子飞檐下,已经悬挂着一溜溜如刀似剑的冰棱,吐气成冰的日子里,这些人居然还不放弃。

苦恼的同时,几名外院弟子也不由露出傲然之色,随着人族五国扫平四海,他们武当青羊峰主之名,就彻底超脱于诸天命之上,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光明龙皇与第二人皇之名,就算在民间,也人尽皆知,无论是从市井屠夫口中,还是官道旁的茶肆,抑或是县城小镇中的酒楼、戏馆、甚至是澡堂子里,人们开口闭口之间,多离不开武当、青羊峰、人皇这诸多字眼。

这也令得尚武之风大盛,就算是一些书香门第、地方大族,也开始放弃科举之路,转而朝着诸名山大川,武林大派而去,更不用说武当,自腊月以来,短短十几天,陆续前来想要入门的适龄少年,已逾千数,不乏良才美玉,天资聪颖之辈。

不过,基于诸多考量,宁通道人并未准允,于是便出现了眼前这一幕,即便言明暂不开山门,还坚持逗留在这山脚下的少年人,来来去去,也依然有逾百来号人。

不是吗?眼下的武当,已经隐隐被当成人族五国圣地,超脱于诸镇国大宗之上,声威之隆重,令得这寒冬腊月,依然瑞气漫天,紫气如盖,这是气运汇聚,浓烈到极致而诞生的异象。

青羊峰上。

有别于武当其它七十二峰,这里片雪不沾,绿树成荫,老药丛生,各种奇葩绽放,飞泉流瀑,灵鹤啼鸣,像是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暖风盈盈,宛如阳春三月。

青羊宫后院。

胖子清夜歪着半边身子,倚靠在石桌上,看苏乞年一下一下挥动锄头,将院中辟出的半亩地的杂草根除,玄惜老爷子则挽着裤腿,将一株株碧绿晶莹的青菜苗种下,按照这位而今晋升为神匠的老人的说法,冬雪过后的菜最甜,山珍野味吃多了,自己种些菜也好换换口。

不远处,另一张石桌前,苏氏在研墨,苏望生铺开一张泛黄的柔软老纸,雪白的笔锋沾墨,轻轻转动,提起,再落下,一个斗大的和字跃然纸上。

“真是安逸啊!”

清夜忍不住感叹一声,这种悠闲的日子,是此前从未想象过的,但修为进境却没有落下,反而道悟更快了,此间的道理他有一些领悟,但一看到挥锄头的苏乞年,就不禁嘴角抽搐,谁能想到,这位眼下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强者的光明龙皇,第二人皇,现在像是农夫一般在松土种菜,除了那一身粗布白袍,哪里有一点高手的气质。

好吧,真正的强者都已返璞归真,不显于外,清夜心中嘀咕,觉得没意思,起身准备去找清羽喝酒。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腊月下旬。

相比于往年的武当山,今年的年味儿更重了,在外的诸武当弟子,除了深入四海,扫荡妖族余孽,来不及归返的,大多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来了。

腊月二十九。

青羊宫后,玄惜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水瓢,站在田里有些发怔,等到他回过神来,田里的最后一块冻土已经被翻得松软,院墙上靠着一杆锄头,而苏乞年已不见了身影。

……

大元,天鹰道,纯阳州。

腊月二十九,州府古阳城已经张灯结彩,年市很热闹,近来更是放开了宵禁,出城访亲,及来来往往的客商更多了,自扫荡四海之后,五国终于腾出手来,短短一个月左右的光景,众多隐藏在深山老林,荒莽幽谷中的妖兽及妖族,就几乎被清剿一空。

当然,身为一州主城,州府所在,古阳城历来十分太平,更重要的是,在城外八十里处的天鹰岭,乃镇国大宗天鹰教所在,初代教主天鹰把握天命,武力通天,更为大元国师,地位尊崇,天鹰教弟子行走一方,斩妖除魔,保一方宁定,为四方称颂。

天鹰岭。

这是一片陡峭笔直的山脉,宛如一口口神剑倒悬,耸入云天,都能有逾千丈高,即便远隔数十里,也能够感受到一股苍茫滂沱的气势扑面而来。

入山口,八名值守山门的天鹰教弟子眸光凌厉如鹰视,手中的刀剑挑过马车上的一张张油布,仔细查验之后方才放行,负责运送年货补给,来自古阳城中年客商不禁松一口气,背脊粘稠,已经被汗水打湿,哪怕年年过来,面对这些天鹰教弟子,依然忍不住心中发毛,那股精神气,远不是那些小门小派可比。

片刻后,听马蹄声远去,八名天鹰教弟子相视一眼,凌厉的目光敛去。

“年祭要到了,我天鹰教创教,这是第一百年了。”

“百年前,天鹰祖师把握天命,成就宗师,那会儿师伯祖也才刚刚证道元神。”

“是啊,转眼间,师伯祖登临纯阳绝顶之位,天命有望,二师叔祖妖神山前一战,也终于打破桎梏,渡过十重雷劫,步入真如境,距离元神纯阳,也只剩一步之遥,而今在我大元元神榜上,高居于第五位。”

“只是三师叔祖身陷纯阳绝地,至今未曾走出……”

说到这里,八名天鹰教弟子都沉默下来,纯阳绝地在天鹰岭畔,为人族五大生命绝地之一,纯阳绝顶之上的人物难以深入,而纯阳之下,除非破境而上,元神纯阳,否则也难逃一死,通常而言,除非是绝路无望,没有人会选择走进这样的死地。

但当年,初证元神没有多少年的三师叔祖呼伦海却偏偏走了进去,这种气魄令很多天鹰教众震动,也有人不解,转眼间一些年过去,时而被提起时,也只剩下诸多慨叹。

“妄论长辈,你们胆子不小!”

倏尔,有人冷哼一声,像是一道惊雷,在八名天鹰教弟子耳中炸响,八人浑身一震,转过身,不知何时,一道修长却略显稚嫩的身影自山门内走出。

这是一名少年,看上去年岁不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唇红齿白,模样清秀,唯一有别于普通孩子的是,其一双眸子锐利,透着一种成熟与高傲,更重要的是,其着一身蛟龙袍,身上有一股可怖的威严内蕴,压迫得八名筑基开天,都已孕生内家真气的天鹰教弟子心灵颤栗,几乎不敢直视。

“小师叔祖!”

八名天鹰教弟子连忙行礼,尤其是言及呼伦海的那名天鹰教弟子,更是露出惶恐之色,自从那次变故之后,这一位被天鹰祖师以大神通救回,就换了一身皮囊,虽然一身修为不退反进,却也因此止步于元神境前,再难寸进,尤其是近几年,性情愈发乖张,难以捉摸,很多弟子都吃过苦头,但碍于其身份,往往敢怒不敢言。

“小师叔祖息怒,弟子只是忧心三师叔祖安危,万不敢有妄论之心。”

少年挑眉,冷冷道:“你敢质疑我!”

开口的弟子神色大变,连道:“弟子怎么敢……”

他话还没有说完,少年袖袍一挥,一缕沛然难挡的混元真气就迎面而来,恐怖的天地之势,令他浑身一滞,再也说不出来半个字,更动弹不得,其余七名弟子也勃然色变,这一击的力道,虽然不会致死,却也绝不会好过,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你还是一点没有长进。”

就在那被天地之势禁锢的天鹰教弟子心中惊惧不安之际,有声音响起,平静且淡然,却像是有一股阳和纯净的微风拂过,什么天地之势,混元真气,都像是阳春白雪,烟消云散。

几名天鹰教弟子一怔,目光一转,就看到山门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袭粗布白袍的身影,一名气质平和,看上去有些普通的青年,而不知为何,在几名天鹰教弟子感来,在这突兀出现的青年身上,有一种令他们心安的气韵,不知不觉中,原本颤栗的心灵就被抚平。

这是什么人?

几名天鹰教弟子面面相觑,不用想也知道,刚刚来自那位小师叔祖的一击,是被这一位出手化解的,这个年岁的一流混元境高手,几名天鹰教弟子不断与传闻对照,在他们大元境内有不少这样的年轻高手,但能在他们天鹰教山门前还如此镇定自若,似乎与小师叔祖还是熟识且不惧,必定有不小的来头,他们有一些猜测,但不真正出手,以他们的修为眼力,却也不能肯定到底是其中哪一位。

“你!你!”

然而,出乎八名天鹰教弟子预料的,那位素来乖张,性情大变的小师叔祖,此刻竟显得有些口吃,眸光不再锐利与高傲,更无愤怒与不满,反而像是有些……恐惧。

不错,就是恐惧!

几名天鹰教弟子这个念头一生,都有些难以置信,以这一位的身份,普天之下能够令其恐惧的,怕都寥寥无几,老辈元神人物也轻易不敢放下身段,更有忌惮,遑论一个该是与其同辈,甚至稍晚一代的年轻高手。

蹬!蹬!蹬!

即刻,这位小师叔祖更是踉跄后退,眼中惊惧之意更盛,死死地盯住了那一袭粗布白袍的身影,接着嘶声大吼:“师父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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