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口音和长相,八九不离十就是北蛮人,”陆存远端详了一下白熊,“还是血脉比较纯正那种。”

“怎么,还有不纯的?”

周向阳脑子没动,随口接话。

“北蛮和汉族之间纷争已经有近百年,双方都很排斥通婚。但也有不少汉族女子被掳掠或者卖入北蛮,生下的孩子就有了汉人的特征。不过,这些孩子在北蛮地位极低,只能作为奴仆。”

“新帝登基后,据说允许通婚了,还有不少北蛮人到这里来讨生活。这小子估计是因为不太聪明,被人骗来卖了。

陆存远神机妙算,周向阳还没说万方馆的事,竟已猜中了七七八八。

白熊似懂非懂地听着两人对话,口中又开始重复着达西莫。

听得周向阳心烦。

他扔了两个芋头过去,白熊不拿手接,反而习惯性要用嘴去叼。

被周向阳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训斥道。

“你是人!拿着吃!”

白熊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用变了形的手指从拿起了芋头往嘴里塞。

他两口囫囵吞了,又看着周向阳。

周向阳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芋头往空中抛了抛。

“站起来,自己拿!”

白熊歪着头看了他一会,颤颤巍巍地直立起身体。

可是他太久没有站起来过,身体协调性很差,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周向阳站定不动,冷眼旁观。

白熊现在就像是被驯化的野兽,他已经适应了被人投喂,没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失去了身为人的尊严。

一旦奴性养成,那么就算以后他能站起来,也不会改变他的怯懦。

周向阳想让他重新做人。

“快点!!”

周向阳催促道。

他抱住了周向阳腿,像是攀爬柱子一样,往周向阳身上爬。

只是每当他快要够到的时候,周向阳就会把手抬高一点。

直到白熊双腿发软,额头冒青筋,才得偿所愿。

“记住刚刚的感觉,以后都要站着。”

白熊蹲在地上啃着胜利的果实,嘴里嗯嗯啊啊,叽里咕噜冒出了一长串话。

周向阳听了一脸懵逼,指望陆存远翻译。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陆存远只懂些皮毛,何况白熊说话又快又含糊,“不过,听语气,像是在骂人。”

周向阳眉毛一挑,虎躯一震。

“嘿,你个不知好赖的玩意儿。”

周向阳想教训人,白熊已经四肢着地,飞快地跑了。

速度惊人。

“给我站住!有本事你给我站着跑!”

两人的喊叫声吵着夕阳都不那么美好了。

……

沈冬侨坐在车里,看着周向阳和白熊追逐打闹。

笑着笑着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他抚摸着怀里的那个竹筒。

事情发生的突然,

誊抄状纸的事现在只有他和陆存远知道。

可是他现在也摸不准,是不是真的该把这份东西交上去。

彦文濯偷袭他们,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沈秋芸和他见面的事了。

现在最乐观的结局是,三姐和俞文柏被软禁。

但把这份东西交上去就不一定了。

万一真如许鹿回所说……

到时候不仅不能为沈家报仇,反而会迎来彦文濯更可怕的报复。

沈冬侨很彷徨,他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正想得看出神,马车一晃,陆存远进来了。

“现在外头十分舒爽,不出去透透气?”

沈冬侨笑了笑,摇了摇头。

把手里的竹筒重新放回包裹里。

陆存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

“如果彦文濯真的要伤你三姐,在她放走俞文柏的那时候就会杀她。但在湫水县,我看你三姐行动自如,身上也没有伤……这就说明,彦文濯对你三姐的情谊,并不一般。”

“但是情谊,是会变的。”

沈冬侨对于人性的恶,其实一直都是抱着悲观的态度。

他不相信彦文濯这样的人,会幡然悔悟,心存善念。

就算他对沈秋芸有感情,那么俞文柏,还有那些孩子们呢,

这些或许都是彦文濯困住沈秋芸的手段。

就算是爱也是畸形的。

一旦与自身的既得利益相悖,那么……

陆存远没有再劝,很多路只能自己走,很多选择也只能自己选。

从初次见到沈冬侨到现在,他已经变了很多。

变得沉稳,变得坚强。

可是世道艰难,变故永远比成长快。

陆存远看向窗外。

残阳渐消,黑夜再临……

……

沈秋芸坐在屋内,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的天。

她的面前摆着精致的饭菜。

“夫人,你已经一天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一旁伺候的婢女小声劝道。

“都撤了吧,去把我布施的馒头拿过来。”

“可那些都是……”

婢女还想劝,沈秋芸已经站了起来,回了里屋。

没有办法,婢女只得把桌上的饭菜收了又端了出去。

迎面就看到了刚走到门口的彦文濯。

“大……大人……夫人她……”

“下去吧。”

彦文濯走进屋内,看着坐在榻上闭眼假寐的沈秋芸。

“秋儿,为什么不吃饭?”

沈秋芸不回他,彦文濯叹了一口又道。

“他已经跟着祁家军去了京都,他是你的弟弟,我不会伤他的。”

彦文濯的语气轻柔,他想要去触摸沈秋芸的脸。

沈秋芸侧头避开了。

她睁开眼,冷冷看着彦文濯。

“我吃了,你就放我走。”

“不行,”彦文濯紧紧抓着沈秋芸的手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除了这个……”。

“秋儿,你不能离开我……你答应过我,会陪着我的。”

彦文濯的手心都是汗,握着沈秋芸的手,指尖微颤,像是十分痛苦。

沈秋芸却觉得可怕,这人演戏演得太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过知道沈冬侨离开后,沈秋芸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

“我认识的彦文濯已经死了,答应陪着你的人也已经死在了那场屠杀里。”

“不是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还有孩子……”

孩子?

沈秋芸的神色更冷。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婢女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碟糙米馒头。

“出去!”

婢女吓了一跳,彦文濯一向说话温和,极少疾言厉色。

“是我让她拿来的,放桌子上,下去吧。”

婢女噤若寒蝉,立马退了出去。

沈秋芸绕开彦文濯,拿起一个糙米馒头。

“曾经你流落古鄣郡时,吃的也是这个,五年了,你还记得是什么滋味么?”

彦文濯盯着她手里的糙米馒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控不住地崩坏。

“你不是说要重新开始吗,那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

沈秋芸扶了扶付鬓角的白花。

家中有丧,头戴白花。

在她快要送到口中时,却被彦文濯一把打落。

“不能吃。”

馒头滚落在沈秋芸脚边,她脸上满是嘲讽。

“严子清,你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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