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打扮似乎有些眼熟,封早想了想,只是一时也没想起什么。

等陶管事走到围栏前的时候,疾风马也醒了过来,似乎想起晕倒之前的情形,见着人类就杵着头撞了过来。

这次封早仔细盯着观察,就发现,疾风马在撞到栏杆上的时候不由得动作停缓下来,仿佛有所克制一般,没有用尽全力。

不过,之前虽说她没有刻意关注,最开始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疾风马似乎也没有这样克制吧。

陶管事从旁边抽出一簇干草,从栏杆缝隙里递了进去,只见疾风马鼻孔里哼着粗气,恶狠狠地朝着他伸进来的手咬去。

结果,这双手却轻飘飘地一合,将马嘴捏住,将干草硬塞了进去。

陶管事松开手,拿出洁白的手帕擦着手,一脸兴味地看着愤怒无比的疾风马。

它竟像是完全改了食谱一样,往日里爱吃的干草彻底被摒弃到了一旁,疾风马将被硬塞进嘴里的干草吐了出来,双眼赤红,毫无一丝理智可言,嘶鸣着还想要张嘴去咬人。

陶管事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说道:“那边有个死人,拎过来试试。”

旁边弯着腰的管事赶紧应是,还不等他扭头去呵斥,九山就极有眼色地跑到墙边,将那人拖起来。

管事递过去一个满意的眼神,让九山把尸体送到围栏旁。

疾风马喷着热气,头颅抵着栏杆缝隙,咬了一口,然后就有些嫌弃地丢到了一旁。

“呵,还挑呢,得了,这几天你照看好它,等到岛上后你自去领真正的管事腰带去,这是你的赏钱。若是中间出什么问题,唯你是问。”陶管事扔过去个空间袋,转身离开了。

一直送到他离开,管事才回转,掂着手里的空间袋,满面笑容地走进来。

看到三人,他才想起身似的,在空间袋里挑挑拣拣,挑出来三颗极小的下品灵石扔到九山怀中。

“行了,这是你们的赏钱,你们明天继续来,我会给底下的人交代,你们今天就歇着吧,养足精神把明天的活干好。听见陶管事说的没有,到岛上之前的这些天你们照看好了的话,有的是好处可拿,若是有半分差错,呵,后果我就不用说了。”

九山脸上露出一抹喜意,可看了围栏前的那具尸体又十分惧怕,嗫喏问道:“管事大人,这,我们只负责制作食物是吧?”

管事亲切地走上前,拍了拍九山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九山,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只要能安稳地照顾好马大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大人,九山一定做好。”

“好!”他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塞给了九山,略带些矜傲说道:“九山,你一向能干,我很看好你,这件事你办好了,等我成为正式管事了,就把你调到我手下来。

要不是你不能修炼,否则到时直接让你成为上等仆役也是小事。这颗筑灵丹可补益身体,加速修炼,你虽然只是凡人不得修炼,这一颗丹药下去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是轻松的。”

管事笑呵呵地拍着九山,说:“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你若是做得好了,帮我拔得头筹,想办法赐你一个修炼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就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九山激动地捧着丹药,万分道谢:“多谢大人的提拔和栽培,九山一定做好大人交代的事,不辜负了大人的看重。”

“好,你在这船上也几年了,规矩都懂,我就不多提醒了。”他转而对着封早两人说:“你们两个小崽子,照顾好你们九山哥哥知道吗?要是敢起什么坏心眼,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两人低声应是。

管事满意道:“得了,你们走罢。明天直接过来这里。”

三人走进来时的长廊里,九山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紧张的心情方才缓解了些。

他的表情凝重,不言一语。

他虽然不是特别明白这其中缘由,可也清楚知道就算他制作食物的手艺好,可这事明显是更看运气的,九山不觉得自己的运气会一直那么好。

可是,他不能拒绝。

九山心里清楚,在这些管事看来给个好脸已经是恩赐了,即便他们不是真正的主人,连他们自己都只是高等仆役而已,生死掌握在主人家手里。但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下等仆役也是数不胜数。

下等仆役似乎没有生命权利一说,尽管他保证了自己所谓的安全和前程,可是这种情形下,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每天进入房间里的人,都是来送死的。

九山心里涌出一股悲愤,可是他无能为力。

封早能够感受到他有些难过的心情,捏了捏九山的手,她也很憋屈很愤怒。

虽然是不相干的人,可要让封早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人,被本该是猎物是材料的纹兽所吞食,她也接受不了。

可是,不管想怎样的办法,她都无法没有后患地去进行。

这段时间里,她需要忍耐,可眼看着惨剧要发生,她又无法眼看着发生。

看到旁边一间大门打开着,封早慢下步子,接近着往里看去,就看到一只模样如巨狮一般的纹兽撕咬着地上的残肢。

她眼里染上一抹愤怒,之前那两个自己作死的人也就不说了,封早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九山所说的年幼仆役的优待是什么。

那就是分到的活计大体不会遭遇生命危险,而另外的则是一不小心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一扇扇门,或是打开,或是掩着。

可是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幕幕都是极端丑陋的场景、丧失天伦的画面发生着。

直到出了这一层的出口,封早有些恍惚地想着,疾风马那个房间里发生的并不是个例,疾风马可能是被刻意培养成这样嗜血的模样,而更多的纹兽则本来就是肉食动物,所以情形才会更为严酷。

也许是因为那两个人陷害在前的缘故,封早也不会去同情仇视自己的人,先前只是对情况非常异常的疾风马抱着观察、研究和记录的心理,可是现在。

她脸色发白,这样骇人听闻的场景竟然发生在源地,竟然出现在人类占据主导地位的世界里。

这一刻,封早的心中满是愤怒,怒火滔天。

即便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危险,有多么的残酷,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分明是同族,却如此草菅人命,如此的罔顾天伦道德沦丧,毫无文明毫无底线可言。

这还是人吗?

不,她呼出一口气,这是鬼。

回到阴暗潮湿的大通铺房间里,三人躺在床上,心情都十分的激荡,默默无言。

九山虽然习惯了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下等仆役本就朝不保夕,可至少以前是不受控制的偶然行为,可能在某次喂食时就被凶性发作的纹兽所伤害,可是现在直接就不当回事地直接把人命往纹兽嘴里填,他着实受不了。

这种事情的发生就好像赤裸裸地告诉他,你们下等仆役就连没有智慧可言的纹兽都不如,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甚至沦为纹兽的口粮,可是凭什么!

仇十三也已经出离愤怒了,就算他从小被灌输的思想里外面的人用心险恶,不能信任不可多交,可是这样将人当做草芥一般随意践踏侮辱的行为他从没想过。

他幽深的目光扫过周围,这个地方污浊糟烂,真的很想让人给毁掉呢。

仇十三低声说道:“我有办法。”

三人坐成一团,封早惊讶地看着有一对熟悉的绿豆眼从仇十三的袖口里钻出。

这……碧绿小蛇游出来的一瞬间正对上封早一双瞪大的眼睛,吓得往后一钻,随即像是想起了自己有靠山似的又大模大样地游了出去,对着封早摆起进攻的架势,“嘶嘶嘶”地吐着细长的舌尖。

九山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老实点!”仇十三见碧绿小蛇露出凶性,一巴掌呼上去,嘴里呵斥着。

碧绿小蛇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仇十三一眼,随即垂下昂起的舌头,绿豆眼里透着委屈的情绪。

“你们别介意,小蛇平时很乖的,可能到了陌生的环境有些不适应。”

封早脸色古怪了一瞬,心想,估计也就自己知道它不适应的原因吧。

“它有名字吗?”

仇十三摇头,说:“没有。”

“要不就叫绿豆吧。”

九山和仇十三同时古怪地看着封早,这起的名字,似乎不怎么样啊。

不过谁也没有发表意见,至于当事蛇,还懵懵懂懂的,当然就算它反对也无效,就被定下了名字。

“小……绿豆的毒液被稀释调和后,可以麻痹纹兽的精神,让它昏睡过去。明天我们制作食物的话,可以在里面少加一些,不会让那匹马出现异常影响到我们,也能挽救些人命。”

封早顿时惊喜地看着绿豆,如同看着宝贝似的,这是再好不过的方法了,只是具体还要细细讨论。

“毒液的分量你能控制住吗?一旦疾风马陷入昏睡中会不会出现一些异状?中间需要怎么准备,有没有要用到其他材料?”

九山也在旁边提出一些在他的角度看来的问题和想法,仇十三一一对照思考,他想的很认真,甚至还考虑到了两人都没想到的问题,最终三人共同定下一个计划来。

“只需要绿豆提供足够的毒液,就可以施行了,成功率大概在九成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就保证不能暴露出我们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被封早殷切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小蛇绿豆突然感觉有点害怕,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躲进袖筒里,就被仇十三捏了起来。

拨开它小小的嘴巴,仇十三面容严肃,对着绿豆这般那般交代。

等绿豆提供完毒液,已经彻底虚脱了,整条蛇瘫在仇十三大腿上,没了一丝游动的力气。

仇十三从空间袋里拿出走之前准备的“干粮”,一顿毒蝎子虫子啥的喂下去,绿豆好歹有了些力气,病恹恹地回到了仇十三存放着准备卖了换灵石的纹兽的灵兽袋里。

“绿豆还是太小了,这才只有五天的量。”

仇十三有些恨铁不成钢,封早这边连劝道:“这已经很好了,要不是绿豆,咱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正尽我们所能不让那样的情形出现。你好好喂喂它,等回头用掉的,我再给你补上。”

封早这么一说,本来仇十三还有些不大愿意,他自己还省吃俭用还觉得不够吃呢,这一会儿又表现的十分大方起来。

商定之后,三人又重新归于沉默。

除了相对来说对于生死看的更多看的更淡但也更加在意的九山,今天的所见所闻对封早和仇十三来说冲击极大。

这个世界第一次在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面前掀开了并不美丽的一面,丑陋阴暗,深刻而又突然地揭露在面前,被他们亲眼看到,好似在问:这世界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美好和简单,这种外面的世界,你们还想要继续探索吗?还向往着吗?

这是不同于封早所经历的非黑即白的魔孽事件,在这艘船上,让人想象不到的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存在,高高在上的主人这样认为,作威作福的管事们这样认为,就连饱受摧残折磨的下等仆役们似乎也逆来顺受地认为是理所当然……

没有人去反抗,或者反抗的人早已消无踪迹,就连九山也是在不断压抑着自己,只是有些萌芽有些想法始终被固执地坚守在心间。

封早其实也有些迷茫,只是随后想了想便心神清明。

如同月有阴晴圆缺,世界哪有纯粹的光明,可是人要有选择的权力。

力量有限,能帮助一个是一个,就像九山,如果能帮他脱离这个泥潭,她就很开心很开心了,这是她能力所到能做的事情,对于能力之外,封早也从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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