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仓这个鬼子实在太狡猾了,他这发榴弹竟然是照着白流苏倒下的地方打的,显然算定了陈师昌他们会去解救她。当然,他少算了一点,那就是对面中国士兵视死如归的决心。

听见了榴弹破空声之后,毫不犹豫的,陈师昌、方坤还有郑德士全部扑向了白流苏。他们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这个勇敢的巾帼英雄。先后的,三个人叠罗汉一样的压住了白流苏,其中,方坤因为位置最后压在了最上面。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阳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白流苏没有感觉到疼痛,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重量一样,就这样飘在黑漆漆的空中。“我已经死了吧?”她这样想着,面前出现了欧阳云那张贱笑着的脸。“他笑起来其实蛮好看的,”她这样想着,忽然“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亮起,然后是无处不痛的感觉,她“哎哟”一声睁开了眼睛。面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张混合着血和烟灰尘土的脸,这张脸此时嘴巴大大张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白营长,你还活着?!”是陈师昌的声音。“营座!”喜极而泣的声音,那是郑德士,“方坤死了!”

她这时才感觉到了身上的重量,不由骂道:“你,你们,干……哦呵!哦呵……”想说你们干嘛压着我,但是,声音出口,却细弱得不像她的声音,然后是不可遏止的咳嗽,咳得她几欲又要晕去。

在半昏半醒之间,她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离开了,然后,整个人又飘了起来。

“陈参谋,快,你带营座撤,我来掩护!”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好,你小心!”同样熟悉的声音,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托了起来,开始了云里雾里的移动。

白流苏此时的意识已经不清了。她不知道的是,为了救她这个将死之人,刚才方坤以自己年轻的身体硬承受了一记榴弹。而郑德士也被炸断了左腿,身上同时挂满了十几个伤口,这些伤口虽然没有致命,但是却在往外渗着血水。郑德士现在趴在方坤旁边,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了。三个人里,被压在最下面的陈师昌情况最好,不过,他的身上也被弹片划开了不少伤口,整个人就好像从血水里拉出来也似的。

四周的颜色是红色的,天上,一点黄蒙蒙的亮光,“哒哒哒”的枪声和“轰”的爆炸声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和自己没有了关系一样。

这种淡淡的却印象深刻的记忆,后来伴随了白流苏的一生,总是让她满身大汗的从梦中惊醒。而她后来所做的事在欧阳云等人看来则多少有点传奇。

小野川二端着冲锋枪,在第一声爆炸声响起之后冲了出来,抬头,看见一枚飞过来的手榴弹,他急急的喝道:“卧倒!”整个人又再次扑了下去。同时冲出来的服部剑看见了抱着白流苏猫腰飞跑的陈师昌,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手上的枪口刚刚抬起,郑德士的枪声已经先一步响了。

从郑德士的角度讲,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当方坤倒在他的身上,当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被方坤的鲜血浸透,他将方坤在子身边放好,盯着那张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脸说:“兄弟,放心去吧!有我在,小鬼子别想攻上来!我会保护好军座安全的!”然后,平静的瞪着前方,他低声怒吼:“小鬼子!来吧!让你们知道我们学兵军爷们的真正厉害!”小野川二才露出个头,他手上早就扣着的手榴弹立刻甩了出去——小野川二一缩回去,服部剑的那张死人脸露了出来,他嘴角一咧,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正中服部剑的脑门,他那只脑袋登时烂了。而他扣着扳机的右手手指此时刚刚收了回来,“哒哒哒”的枪声里,他自己为自己鸣响了宋行的丧枪。

服部的突然暴毙吓了半仓一跳,他怒吼着一声“八格”,又往掷弹筒里投进去一枚榴弹。

“嘘”的榴弹破空声响起,郑德士艰难的回头,看见陈师昌和白流苏已经离开了五米左右,安心不少。目光投向身边方坤的脸,他歉意的道:“兄弟,对不起了!”然后又将他的身子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轰”的一声爆炸,郑德士只觉得腰间一疼,然后双脚便失去了知觉,他轻轻的哼了一声,扣动了扳机。

爆炸声一响,小野川二再次跃了出来,抬枪就射。他这一次完全没有瞄准,这一枪稍微有点偏,击中了陈师昌的左腿,后者身子一歪,连同白流苏倒在了地上。而小野也没讨到好,郑德士几乎和他同时扣下的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肩,将他左肩肩胛骨完全打碎了。“八格!”低哼一声,小野急忙卧倒。半仓匍匐过来,关切的问道:“小野阁下,您没事吧?”小野双眼圆睁,喝道:“别管我!抓紧时间!要是在支那人的大部队赶来之前不能找到欧阳云,我们就没机会了。”

“哈伊!”半仓低声应着,取下背着的冲锋枪,拉动枪栓,猫腰呈S型朝上面跑去。

“呯”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几乎擦着半仓的脑袋飞过。半仓固然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一枪放空的郑德士则用手捋了捋额头上的血迹,轻声自语:“这群鬼子有点名堂呢!奶奶的,山下怎么还没有反应?!”

半仓一边保持着高速S型跑进,一边摸出了一枚甜瓜手榴弹,大拇指套进拉环。忽然,他朝前面一个凹地扑去,同时抛出了手上的手榴弹。手榴弹扔出去之后,他数着:“一二三……”数到五的时候,猛然站了起来,一边飞快的直线跑进,一边朝郑德士卧倒的地方猛烈的射击。

半仓的时间掌握得很好,不管那枚手榴弹有没有正中目标,至少爆炸引起的硝烟能为他接下来的行动起到掩护。然后,他只要能够保持压制性火力,便能够始终掌握主动,从而一鼓作气的冲到更利于自己作战的位置。只是,他却少算了两个人。

事后,便是郑德士和陈师昌都没有想到,那种状态下的白流苏,竟然还能够杀敌。白流苏事后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出手的了。陈师昌左腿受伤摔倒之后,将她摔了出去,她一头撞在一块碎石上,头盔和碎石发出了清脆的“哐当”声——这一撞竟让她瞬间恢复了神智。她当时所处的位置,躺着便能够看见半仓,于是,本能的,她抓起了陈师昌磕飞在面前的手枪,毫不迟疑的转手就是一枪。

“呯”的一声枪响,夹杂在“哒哒哒”的冲锋枪枪声里并不显耳。而对受害人半仓来说,这却是特别恐怖的一份影像,那个全身披挂,全身血淋淋的支那人(此时他是分不清白流苏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忽然动了,一甩手就是一枪。他只觉得面门一痛,眼前本来清晰的世界瞬间变得通红,下一刻则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小野川二这个时候已经将完全失去知觉的左手绑好了,他咬牙忍着痛刚直起身来,就看见半仓木头一样栽倒地上,一颗心不禁凉了半截。上头的支那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啊,作为皇军最精锐的挺身队之一,二十几个万中挑一的勇士,短短半个小时左右,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次任务的难度和自身的处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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