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颉身边虽有东宫僚属百多人,但论智谋,绑在一块儿也未必赶得上山简,从前还在东宫的时候,持盈就常听崔颉说山符之足智多谋且用计狠辣,是个成大事的人,可惜不知道为何会甘于蛰伏在崔焕的帐下,若不是有他这个太子慧眼识珠,这一辈子也就是个食客而已了。

早在去年除夕,持盈见到三王妃的时候,就萌发了要将山简从崔焕手中骗过来的念头,但山简这个人长什么样性格如何,她却是一概不知道,单凭一个“想”字就要挖人墙角,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持盈仍然将他写进了名单,作为将来要反间的目标之一。

谁知自己还没找到突破点去反间他,他倒先下手为强,在武王府里动起了手脚。

“夫人?”

持盈猛然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虽然外间的百里赞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她半天不吭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都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没……没事!”持盈匆匆整理头绪,如果这是山简的反间计,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先生确定那人字符之?”

百里赞自然听出她的紧张,于是郑重其事地回答:“是,符箓的符,之乎者也的之,我与他交换过诗笺,符之不但擅诗文,文采犹在子成之上,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比之历代书法大家也不遑多让。”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持盈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激动得手都在抖。

因为擅诗文,所以与崔焕投缘,寄身三王府之中;因为与百里赞曾有交情,又不曾通姓名,所以崔焕才能顶着他的名号来下反间计;因为向来用计狠辣,所以即使是暗算朋友,也脸不变色心不跳,更加会挑在自己临盆前夕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只要能达成他的目的。

能做得到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山符之。

持盈顿扫坐月子的憋闷情绪,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既然人家战书都下到门口了,哪有避而不战的道理,山符之既然喜欢反间计,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人反间的滋味。”

百里赞摸了摸下巴,略显遗憾地道:“不瞒夫人,我也这么想过,但太子在王府有内奸,我们在东宫却没有眼线……”

“谁说没有?”持盈愉快地一笑。

再也没有比她这个前太子妃更可怕的眼线了!

“请老三来喝满月酒?”听了她的话后,崔绎满脸疑惑,“我和他素来不亲,话都没说过几句,请来做甚?”

由于还没出月子,持盈暂时还得住在耳房,崔绎嫌主厢一个人睡太冷清,就搬了枕头被子也跑过来住,还被持盈朝笑说“当初谁说怕和人抢床的”——当然,笑过之后就被按在床角狼吻了一通。

持盈坐在摇篮边哄孩子睡觉,头也不回地道:“不光要请三王爷,还得请太子,包括七王爷在内所有行了冠礼,出宫开府的王爷一个不落都得请。”

崔绎下意识地皱起眉,显然是不太情愿,但也知道持盈做事总是有目的的,便问:“你想勾搭老三?”

持盈扑哧一声笑出来:“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喜欢的是英武伟岸的男子汉,放着王爷这现成的大将军不要,跑去勾搭一条豆芽菜,有什么意思?莫不是炒熟了好吃?”

崔绎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干咳了一声,故作严肃状:“那你让把他们都请来,是想做什么?”

持盈轻轻咬着摇篮,悠然道:“我和先生商量了一下,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三王爷要跟咱们玩反间计,咱们不适当回敬一下似乎太不礼貌了,所以决定借着宝宝满月的机会,回赠他们一个连环反间计。”

“连环反间计?”崔绎掏了掏耳朵眼,想不出来那是个怎样的效果。

“总之王爷等着看就好了,”持盈将孩子哄睡着后,俯下去吻了吻,起身去吹灯,“先生出马,一个顶俩,卸了太子一只翅膀,看他以后还怎么嚣张。”

一转眼孩子满月,各路亲朋好友纷纷前来道贺,程奉仪夫妇俩不用说,曹迁和不久前被提拔为中郎将的杨琼也各自准备了礼物登门道喜,还有素来与崔绎关系亲厚的几位将军,也都携妻儿过来讨酒喝,武王府从过午起就门庭若市,府中下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管家王伯更是亲自在门口指挥车马。

忽地远处驶来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王伯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慌忙转头吩咐小厮:“快去通知王爷,太子殿下到了!”

来得正是太子崔颉,太监福德撩起车帘,龙袍的太子钻出车厢,一抖前襟,踩着描金红漆的脚踏下地来,然后回转身去搀扶随后出来的太子妃长孙聆芳。

崔绎和持盈接到小厮的通报,出来正好赶上,兄弟俩皮笑肉不笑地打过了招呼后,长孙聆芳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轻声细语道:“半年没见,姐姐可好?”

持盈知道崔颉看着,不敢表现得太亲密,只点头笑答:“我很好,倒是你,怎看起来又清减了几分,可是宫里的菜吃不惯?或是天气太热胃口不佳,该叫御膳房炖点冰糖雪梨羹,祛暑开胃,还能润肺去燥。”

长孙聆芳低低“嗯”了一声,抬起眼怯怯地望了望崔绎,唤道:“姐夫。”

崔绎回了个礼,持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姐妹错开嫁兄弟,称谓可真奇怪,妹妹成了大嫂,弟弟成了姐夫,她管太子叫哥,太子管她叫姐……

正胡思乱想着,又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看那车壁上绘的岁寒三友就知道是三王府的车,崔颉一转头,和正要下车崔焕对上了眼,崔焕没料到大哥也会来,脚下一踩空,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吧唧”一声摔了个倒栽葱。

崔绎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出一阵轰雷般的大笑。

持盈叹了口气,扭过头——虽然不在计划之内,可是……真爽啊!

又折腾了一阵其他几位王爷的车驾也陆陆续续到了,主宾依次就坐,上酒上菜,起舞奏乐。

崔焕坐在自己位置上,鼻孔里还塞着手绢。刚才那一跤摔得太狠,差点没把他这大楚第一儒雅的王爷鼻梁骨给摔断,俊美的脸蛋上也被沙砾划破了几处,不能再喝酒,只一个人端着茶杯闷闷不乐地窝着。

持盈每次看他都忍不住想笑,苦忍了几次后,看时机差不多了,就给百里赞递了个眼色,百里赞会意,端起酒杯过去假装勾搭崔焕。

崔焕正在吃菜,身旁忽然晃过来一个人,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一躬:“王爷。”抬头一看是百里赞,俊脸顿时扭曲,险些把嘴里的米饭喷出来。

百里赞笑容可掬,像见了老友一般亲切攀谈:“王爷安好?王爷的脸……”

崔焕气得想摔筷子,余光瞥见崔颉在看这边,又不好发作,只得郁闷地摆摆手:“莫再提这事,昨日才听说将有血光之灾,没想到应验得这么快。”

百里赞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道:“王爷听谁说的?江湖术士的话多作不得准,古人有‘破财消灾’一说,王爷这说不定是‘破相消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崔焕两眼一突:“你——”

百里赞呵呵两声:“王爷生气了?从前王爷不也笑话我颌下无【纵横】毛办事不牢?”

崔焕张了张口,到底没憋出什么话来,只得自认倒霉:“没有生气,都是开玩笑的,哪里会生气。”

两人一个假装对方是符之,一个假装自己是符之,亲切友好地交谈起来,百里赞挑着过去在贡县游玩时候的事说,三分真,七分假,把崔焕损了个遍体鳞伤,偏偏崔焕还不能反驳,说自己没说过没做过那些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苦不堪言。

然而在不知情的外人——比如崔颉眼里,这两人凑到一起去那是相谈甚欢,崔焕背朝这边看不到表情,可百里赞那笑容灿烂的脸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好几次哈哈大笑,伸手去拍崔焕的肩,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几可以假乱真。

“那人是谁,看起来和三弟十分熟络啊。”崔颉故作不知地问,事实上早在百里赞替崔绎牵马去早朝那次,他就已经对这个人留了心眼。

崔绎按着剧本回答:“臣弟家里的说书先生,和三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崔颉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但并不表态,眯着眼远远地打量着百里赞。

百里赞笑眯眯地说:“当初王爷还糊弄我,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亏我一直记在心上。”

崔焕眼神微微一变,将塞着鼻孔的手绢扯了扔掉,笑道:“苟富贵,勿相忘,本王也一直记着呢,只可惜晚了一步,文誉现在在二皇兄手下做事,前途无量,想来也不稀罕本王这座小庙了。”

“哪里哪里,跟着武王殿下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已,谈不上前途无量,”百里赞唏嘘着,似乎充满了忧虑,“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崔焕“哦”地发出一声,尾音上翘,半是试探半是开玩笑地道:“文誉兄志向远大,二皇兄一心想要收复甘州十六郡,以后有的是用得着军师的时候,何愁不能一展抱负?”

百里赞却是模棱两可地笑笑,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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