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戚元敬麾下又为何使用鸟铳?他麾下的人就不怕自杀、自残了?”
面对高拱这一问,高务实哈哈一笑。
高拱皱起眉头,呵斥一句:“笑什么笑,我的话很好笑?”面色已经有些不悦了。
这时高务实才收敛了一些笑容,但脸上仍旧带着一抹怪异的笑容,问道:“三伯,如今是您老掌铨,您老想想看,戚南塘被弹劾的疏文里面,被提到最多的是哪点?或者说,哪几点?”
“嗯?”高拱眼珠慢慢转了转,思索着道:“若我所记不错,他被弹劾最多的,莫过于贪墨、费帑两项。”
高务实耸耸肩,道:“这两项可有实锤……哦,我是说可曾查有实据?”
“查有实据么……”高拱继续皱着眉头,道:“贪墨倒是以风闻居多,但因戚元敬家资不丰,迄今尚无实据;但费帑一项,根本不用什么实据了:他所管代之军,无论是前些年在南军时,还是这几年在北军时,所费军饷都远超定额,所以这一条他跑不掉。”
“您看,戚南塘麾下为何不怕使用火器,答案这不是就出来了么?”高务实挑了挑眉:“他舍得花钱而已。”
这下高拱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兵部的造械用银定额太低,所以造不出合格的火器,而一旦肯花钱,就可以造得出来?”他说着又自己摇头否定了,道:“不对,兵部的造械价格,成本、用工等方面都有据可查,是计算得很详细的,内阁有收到过兵部的覆文,那上面的数字应该无误。”
高务实苦笑道:“三伯,您不能把造械、检查、仓管、分发等经办官员全都看成您自己呀……我就这么说吧,兵部算这个账的时候,有算过这其中层层级级的经办官员可能都要从中分出一部分么?这样的话,最后落到各部、各衙、各卫那些工厂之时,那造械费用还剩多少?剩下的部分能有原本额定数目的几成?”
高拱不是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贪墨,但他确实没有料到贪墨的程度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咬牙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戚元敬所谓的费帑,其实只是补足了造械的正常所需?可每次张太岳出面保他,说的原因都是‘戚某行伍出身,不熟经济,所部略有铺张浪费,然其部实心用命,其人指挥得宜,姑可用之’,又是何道理?张太岳是戚元敬的后台靠山,连他也不清楚?”
高务实知道高拱的这个思路跟他在原先历史上一样,太把张居正当做正人君子看了,只好苦笑道:“戚南塘安敢瞒他?只是太岳相公这个人……怎么说呢,我以为他就算知道内情,也不可能说出来,因为那要得罪整个军械利益链条上的几乎所有官员。”
他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补充了一句:“除非他已经做了首辅,否则他是不会这样得罪人的。”
高务实这番话,隐含内容有些多,高拱沉默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道:“我今虽非首辅,却不敢不得罪人……只是我担心,就算得罪了人,这件事也不好办。”
高务实知道高拱这句话说的就不是戚继光一家军械制造的问题了,是指整个大明军工体系的问题,那当然不好办。毕竟不是每个将领都能像戚继光那样,要钱有本事,打仗更有本事。
万一其他一些将领,要了更多的钱去,军械制造仍然一塌糊涂,打仗仍然一塌糊涂,朝廷多花的钱岂不是就打了水漂?
“所以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我大明的军械制造和分配制度本身出了问题。”高务实终于把话题导向了他想要导向的方向,正色道:“三伯你想,戚南塘本身没有贪墨,却总被人污蔑贪墨,为什么?他在这军械监督和制造一块,得罪了多少人才会这样?这还是在他没有清理那些人层层贪墨的基础上,要是他不从朝廷多拿钱,而是硬生生从这各级经办官员手里把他们贪墨的部分拿回去用在军械制造上,我怕他连家里的祖坟都得让人家给刨了!”
高拱当然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因此高务实直接点明之后,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高务实却仍然不肯罢休,趁热打铁道:“所以,侄儿现在有一个观点,就是朝廷可以做一个试验,挑选几个有兴趣、也有财力经营私人军械制造的人或者家族,准许他们生产军械,而他们生产的军械,如果被证明在同等价格之下,质量比朝廷官营的军械厂所出要高,那么朝廷就直接采购他们所出!”
高拱吃了一惊:“私人工坊制造军械?你是指火器?”
当然是指火器,因为大明不禁民间刀剑弓弩嘛。
所以高务实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高拱倒抽一口冷气,摇头道:“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火器乃是国之重器,交由私人生产,简直是太阿倒持,一个不好就要出大事,不妥,不妥!”
高务实岂肯罢休,说道:“三伯,太阿倒持之说,我以为您过虑了。”
“我怎么就过虑了?”高拱严肃地道:“这火器可不比刀枪剑戟,我虽然不曾掌兵,却也知道这种东西在手,只要稍加训练就能作战!万一你说的这私人火器厂取得制造权力之后,偷偷私囤起来,不用多久他就能武装一支大军出来!到时候出了事,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们谁负责得起?”
高务实苦笑道:“三伯,要是按照这个理论,那私人造长枪的,也能武装一支长枪兵,私人造弓弩的,也能武装一支弓弩兵,可是大明凡二百年,哪有这样的事了?说到底,这里头只要兼管到位,就不会有什么乱子。”
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又补充道:“更何况,这火器的价值又岂是寻常刀剑可比?他悄悄私囤?他又多少本钱能悄悄私囤出一支足以武装大军的火器出来?”
“这个……”高拱一时有些语塞,他当然也知道火器的价格远不是刀枪剑戟可比,但“火器乃是国之重器”毕竟是他们这些人的固有观念,要立刻扭转有些困难,因此还是不肯轻易表态。
高务实看在眼里,又加了一码:“再说,他光囤火器也没用啊,没有火药,这火器不就是根烧火棍?可是,他造火器咱们可能不好估算,但他买进了多少火药,这东西锦衣卫和东厂要是还查不出来,这俩衙门干脆撤销算了,还留着吃什么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