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

“你又写诗?”

“这可不是我写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辽城望月》,这首诗就是在这辽阳城写的。”

“难怪,我就说怎么还有‘驻跸’这样的词。”黄芷汀踩着雪,笑吟吟地道:“不过,他说的妖氛应该是高丽吧?高丽现在不是朝鲜么,你要灭了朝鲜?”

高务实摇了摇头:“昔日妖氛自然是高丽,然今日妖氛却另有其人,我好端端的,灭朝鲜作甚?好歹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

但“不征之国”却说服不了黄芷汀,她摇头轻笑:“不征之国?安南也是不征之国呀,我瞧着你出兵安南之时也没考虑这个。”

高务实道:“中国征四方,皆出师有名,安南之事你是知道的,若非其行刺之举败露,我何有之征?”

黄芷汀笑道:“安南是咎由自取,这我自然知道,不过你说中国征四方,皆师出有名,我倒是不太清楚,就说朝鲜,或者说高丽吧,难道当年都是师出有名的?”

“有的,太祖皇帝有过统计。”高务实道:“昔日太祖皇帝善待高丽,然彼时高丽仍然不肯完全断绝与北元的关系,不仅如此,还擅杀明使,刺探军情,因此太祖皇帝曾下旨责问,你可知太祖皇帝怎么说?”

黄芷汀摇了摇头,好奇地问:“怎么说?”

“朕观高丽之于中国,自汉至今,其国君臣,多不怀思,但广诈交而构祸。在昔汉时,高氏失爵,光武复其王号,旋即寇边,大为汉兵所败。唐有天下,亦尝赐封,随复背叛,以致父子受俘,族姓遂绝。迨宋之兴,王氏当国,逼于契丹、女真,甘为奴虏。元世祖入中原,当救本国于垂王,而乃妄怀疑二,盗杀信使,屡降屡败,是以数遭兵祸。今王颛被弑,奸臣窃命,将欲为之,首构雠怨于我。

……朕观此奸之量,必恃沧海以环疆,负重山固险,意在逞凶顽以跳梁,视我朝调兵如汉唐。且汉唐之将,长骑射,短舟楫,故涉海艰辛,兵行委曲。朕自平华夏,攘胡虏,水陆通征,骑射舟师诸将岂比汉唐之为。”

黄芷汀恍然道:“太祖皇帝此说,是恃水师之力,认为若征高丽,必不如汉唐之费力。不过,这似乎也不能说明征高丽完全师出有名。”

“我尚未说完。”高务实道:“太祖又说:高丽隔大海,限鸭绿,始古自为声教。然数被中国累朝征伐者,盖为所生鸒端。

朕观累朝征伐高丽者:汉伐四次,为其数寇边境,故减之。魏伐二次,为其阴怀二心,与吴通好,故屠其所都。隋伐二次,为其寇辽西,阙蕃礼,故讨降之。唐伐四次,为其弑君并兄弟争立,故平其它,置为九都督府。辽伐四次,为其弑君并反复寇乱,故焚其宫室,斩乱臣康兆等数万人。元伐五次,为其纳逋逃,杀使者及朝廷所置官,故兴师往讨,其王窜耽罗,捕杀之。原其衅端,皆高丽自取之也,非中国帝王好吞并而欲土地者也。”

黄芷汀愕然道:“高丽竟然被打了这么多次?”

高务实笑道:“所以现在老实了啊。”

黄芷汀道:“看来这个不征之国,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是主动求死,朝廷该征还是会征,是这个意思吧?”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道:“太祖的原话是这样: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他顿了一顿,解释道:“也就是说,太祖的本意是,不可自恃中国富强,贪图一时之战功而无故兴兵伐之,但若是这些不征之国主动扰边,则错在彼方,我讨之伐之,便非‘无故’,乃是师出有名也。”

黄芷汀道:“知道了。不过你说今日朝鲜老实,而辽东之妖氛另有其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

“你以为呢?”高务实反问道。

“我哪里知道辽东的事?”黄芷汀摇头道:“不过,蒙古刚刚犯边辽南,你也因为辽南之战高升巡抚,想必你说的是蒙古?”

高务实摇头道:“暂时来看是蒙古,但将来或许会是女真。”

“女真?”黄芷汀诧异道:“我听说女真人分了好多个部落,每家的兵力几乎都不足一万,甚至能有三千便是大部落了,你觉得女真人也能成为‘妖氛’?”

高务实道:“女真骁勇,不逊于狼兵。芷汀,你想象一下,如果有六七万狼兵在手,还穿了汉军的盔甲,拿了汉军的兵器,其将领也颇知战阵,这样的敌人,称得上妖氛吗?”

黄芷汀沉吟一下,道:“辽东有多少汉军?”

高务实道:“在册十七八万,刨除缺员之后可能不到这个数,而其中可以野战的部分或许只有五万左右,这五万里面大概有近四万都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家丁。”

“我听说你和宁远伯关系很差?”黄芷汀一听这个兵力情况,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问道:“你要不要从安南调些兵来?安南两大警备军(升龙、金港)有兵八万,听说现在还在搞那个‘预备役’,我觉得你就算把整个金港警备军全部抽调北上辽东,也是没有关系的。”

高务实摆手道:“不用。”

“不用?”黄芷汀有些着急,道:“万一蒙古人疯了,非要要找你报一箭之仇,那李成梁又和你关系不睦,一旦坐守广宁不动,你在辽阳岂不是危险之极?”

高务实道:“第一,蒙古人今年损失很大,短期内没有大举兴兵的能力;第二,你知道图们前次来辽南为何只带了八千人?因为带多了他也不敢,土默特彻辰汗把汉那吉是我安答,图们若大举南下,我有把握说服把汉那吉出兵直接占了图们老巢,到时候再配合大宁的戚南塘,图们连察罕浩特都保不住。”

“哦?”黄芷汀看来有些意外,说明她对北边的局势的确谈不上很了解。

高务实又道:“再说,即便我要加强辽东,也不需要从安南调兵。我在大明的家丁还多呢,只是……不好都调来辽东罢了。”

高务实的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目前的问题在于不敢调。

辽东的情况,此前早已说过,有其独特性,巡抚、总兵乃至总督分驻三处,如果单以地理位置而言,辽河以东的广大地区全是巡抚“直辖”着,总兵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管辽西防务,而总督就更不用说了,远在京师附近的密云。

这样一来,如果高务实要调动大量家丁来辽东,肯定会主要布置在盖州、海州、辽阳、沈阳和开原这一线,而这一线都是辽河以东,且恰好隔断了辽西和辽东。如此,在朝廷眼里就很危险了——有割据一方之势!

以高务实之谨慎,即便他觉得按历史上朱翊钧在这些问题上的“大度”,可能未见得会有别的想法,但朱翊钧不多想,不代表没人多想,要是三天两头有人就此上疏弹劾,他高务实岂不是整天只剩下上疏自辩、上疏请辞这两件事好做了?

所以,就算高务实能轻易调动几万家丁来辽东,他也不会去做。再说,调动几万家丁来辽东,本身也是一件亏本买卖。

这些家丁分散在各地时,本身就各有任务、各有营生——骑丁负责塞外的运输护送,步丁负责国内的运输护送,而各种护矿队、护厂队更不必说,属于“企业驻军”性质——因此养起来基本上不亏本。

但如果这些人被全部调来辽东,那就不同了,首先是加重辽东的粮食负担,这一点不用解释;其次他们在辽东没有什么事做,只能坐吃山空,也加重京华的负担。

安南的八万警备军之所以可以养,那是因为京华在安南的特殊地位使然,两大警备军相当于安南的“御林军”,京华本身只负责提供武器装备,平时的养兵是安南都统司出钱的。

当然,这个账走得很神奇,安南都统司是把钱先给京华,然后京华自行负责发饷。

很显然,高务实是要避免两大警备军认不清形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兵。

这时候黄芷汀突然问道:“你在辽东预计还要呆多久?”

高务实一怔,摇头道:“这倒不好说,我估计至少三年应该要做满。”

按照大明的习惯,以及高拱当年的考课法,任职三年会有一个大考,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三年算是一个任期。

“我……我要是来辽东,是不是也能带一些家丁?”黄芷汀低着头问道。

高务实稍稍一怔,继而笑起来:“你身份特殊,不管你在安南担任什么职务,在大明朝廷眼里,你都是朝廷的土司。既是土司,你的狼兵就都算作是跟其他将领的随任家丁一般,你自己去了哪里,当然也能带着他们去哪里。”

“海东的兵力很充足,到时候我可以调几千狼兵来辽东。”黄芷汀说道。

但高务实却摇了摇头:“你调狼兵来辽东,和我调升龙、金港警备军来辽东有什么区别?我调过来,还可以把他们当做抚标,朝廷得给我发一部分钱粮,你调过来的话,你又不在辽东任职,朝廷可不会给狼兵们发饷,到时候亏也亏死了。”

黄芷汀道:“可狼兵本来就不发饷啊,不仅我们土司是不给狼兵发饷的,我们带着狼兵随朝廷出征,朝廷也不发饷的,只管吃饭。你要是不管饭,那也没关系,安南今年丰收,海东不缺粮,我自己能养活这些人,你只要出船运粮就行了。”

高务实打趣道:“芷汀,你这个思维可要不得。”

“怎么?”黄芷汀有些莫名其妙。

高务实笑道:“等你嫁给我,你浪费的钱粮就是我浪费的钱粮,你得精打细算才行啊。”

黄芷汀被他说得一时语塞,脸色也有些红,好半晌才道:“那怎么办……我,我是觉得你这样不安全。我听你之前所说,你能用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还在辽南,就算辽阳有事能够调过来,也就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再加上你自己的抚标三千,这也就五六千人。”

高务实道:“曹簠手里还剩五千多家丁,我估计他会想法子补足原先的六千之数,我这不就有一万多家丁可用了么?”

“我还是觉得不够。”黄芷汀摇头道:“李成梁既然不可靠,就要做最坏的估算,就好像辽南之战一样,万一又出现一次他按兵不动的情况,那怎么办?你说图们近期内没有余力出动,这可能不假,但昨天你不是还收到消息,说原先炒花部的煖兔跟女真叶赫部搅和在了一起吗?这个叶赫部好像挺厉害的,打得哈达部完全抵挡不住,要是将来叶赫为祸,你就只有这一万多人可用……”

叶赫的确是女真强部,尤其是在清佳砮、杨吉砮两兄弟手中这些年,叶赫的实力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目前可能已经有八千左右的兵力,算是雄极一时,比此时的努尔哈赤那是强大太多太多了——眼下的努尔哈赤就算拿下图伦城,顺便又把萨尔浒城也给阴了,但实际兵力也就五六百,盔甲大概一百多副,跟叶赫比,那是完全没得比,只有被碾压的份。

如果叶赫再搞定哈达,他家的兵力完全有可能突破一万。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话虽然肯定是有夸大的,但就算黄芷汀也听过,所以还是不能不防。

不过高务实却摆了摆手,道:“叶赫两兄弟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准备,很快就会处理他们……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黄芷汀诧异道:“你要征讨叶赫?”

高务实摇头笑道:“不是征讨,这次是智取,而且……还不是由我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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