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捷书也好,定规矩也罢,毕竟至少要等朝廷有了回复才可能显示出作用,当前的问题总得先解决了才行,这是不能久等的。

李如松在武将之中的地位够高,刚才的会议之所以被八游击硬顶,主要还是因为高务实的原因。这原因至少有两点:一是八游击的靠山本来便是高务实,在他的经略行辕里开会,八游击自然有恃无恐;二是刚才开会之时辽东军方面只有李如松一人出席,其余大将包括祖承训这样的要员都不曾与会,因此李如松这边显得势单力薄。

要说李如松这次带来的阵容那可不简单,几乎带来了李家军至少八成家底,如李成梁的老部下祖承训、秦得倚、孙守廉,李成梁的义子家丁如李平胡、李宁、李兴、李有升、李有得、李有华,以及李成梁的子侄如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李如梧……

这一溜儿名字几乎就代表着李家军的看家实力,除了李成梁的亲弟弟李成栋带着李家几个年纪尚轻的子侄辈以及另外几名亲信将领看守辽西大本营之外,李家军能用之将已经几乎到齐。

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已经是参、游级别,少数为指挥使、守备,按照高务实开会的一般标准,至少参将、游击肯定是够资格与会出席的,指挥使、守备有时候也能列席(注:通常而言,出席意味着可以发言表态,列席意味着可以旁听但不能发言)。如果这些人里的参将、游击们方才都出席了会议,李如松在场面上足以反压八游击。

然而刚才的会议有点意外,由于打扫战场的事情被高务实交给了李如松,因此李如松把他们各部都派了出去。他们有些是去清点战果,有些是去防备鞑子去而复返,总之都没能来参加会议,造成的结果就是李如松带着大军而来,结果参会时居然是“单刀赴会”。

不过,这样的事有一不会有二,李如松和八游击之间的不对付总归是要解决的。都不必太久,待会儿清点完成,肯定还要再开个会,顺便大家也得听听经台大人对于后续的行动有何安排。

果然,到了傍晚左右,所有的扫尾工作都已完成,大批将领前来报告工作进度,高务实顺势再次举行了军议。

确定战果的事很重要,因此最先进行,但由于得出的结果与之前大差不差,这里就不重复了。紧接着,便是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李如松看起来仍然很精神,再次提出建议,认为应该立刻追击——顶多今晚先休息一下,不搞星夜兼程也就是了。但是,他认为大军明日一早必须出发,要争取追着布日哈图和布延黄台吉的屁股打,让图们的主力来不及反应。

叶邦荣表示反对,说此次闪电湖大捷虽然战果喜人,但我军杀敌虽众,自身损失也不小。这其中战死的官兵还能就地掩埋,但伤员总不能随便放弃,必须得安排必要的救治和安养,于是很显然就不方便马上追击了。

李家军大将秦得倚立刻反驳,说兵贵神速,如今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解归化之围。眼下我天兵精锐足足六万余骑,足以横扫蒙地,怎能拖延不前?至于说伤员,反正鞑子都跑了,留下几百人看守营地,将伤员安排在闪电湖休养不就行了吗,这还要什么特别对待?

李如松的四弟李如樟也站了出来,说伤员问题不过小事,辽东军中的随征军医可以留下九成,妥善照顾好伤员。

李如樟这话显然应该是经过李如松同意的,所以高务实只是略微看了李如松一眼,后者便立刻点头确认了,然后表示说辽东军的确愿意。

看来李如松要么天生好战,要么就是真的急需战功。以他的身份、“家当”以及今天已经取得的战功而言,他应该不会是很需要进一步战功来给其本人带来多大的好处,那么他这么做大概率就真的是因为钱。

庞大的家丁骑兵固然让铁岭李氏稳坐当今头号将门的金交椅,但巨大的花销显然也会带来难言的压力。

昔日李成梁靠的是在辽东几乎一手遮天的势力,并通过这种势力来控制大量的田产、商铺和马市等相关产业,继而获得足够的利润来维系这支军力。

可是到了李成梁镇辽的最后一两年时,实际上李家的财力已经有些吃紧——某种程度上而言,李成梁当时居然会给察哈尔走私火药,极有可能也是因为家中财政压力太大所致。

如今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李成梁下台,李如松接班,铁岭李氏在辽东各种产业方面势力日蹙。与此同时,京华或者说海贸同盟,对李家的经济挤压日趋严重,李如松在这方面的手段又不如他老爹那样“灵活”,自然就会更加需要战功来提高影响力。

影响力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它未必能直接换来银子,但往往能够间接带来收益。高务实的京华在起步之初便能够快速扩张,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皇帝的圣眷、高拱的地位之类无形影响力的加成而取得的。

这甚至有点像后世的股市,而影响力这种东西就仿佛企业讲了个好故事,让股民对它的前景信心十足,继而它便获得了相应的好处。于股市是股民纷纷购买,提高了其股价,使其获得了充足的现金流;于当时的京华则是获得了市场及合作方的认可,能够以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买卖。

而李如松急于获得重大战功,想必一方面是向皇帝证明他们李家依旧能打,始终值得使用;一方面是通过战功稳定辽东旧部对他们的信心,至少保住基本盘;还有一方面则是以此告诉心学派,我们李家仍然是你们在军中最有价值的盟友,你们想要不被实学派完全挤出军方,那就赶紧想办法给我们搞钱。

怎么说呢,高务实觉得李如松的这种做法至少比李成梁要好。如果不是他的出发点格局小了些,高务实甚至愿意把这看做一种良性循环。

高务实仍然没有表态,继续让双方争论。此时颇贵站了出来,表示以他对蒙军的了解,今晚过后根本追不上,所谓明早继续追击,实际上已然没有多大意义了。

李如松知道颇贵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毕竟蒙古骑兵中的精锐甚至能在半梦半醒状态骑马,这是事实。[注:马群有很强的等级意识,会自然跟随头马行动,这就是蒙古骑兵“睡梦中行军”的关键因素。不过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有兴趣的朋友自己查资料吧,这里不做展开了。]

不过李如松并不认为颇贵这话是心里话,他觉得颇贵只是故意找借口不让自己继续“抢功”罢了。

李如松正打算亲自下场反驳,不料此时有探马来报,说收到了紧急军报,必须立刻呈与经略过目,辽东总兵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先咽回去。

这封军报十分正规,不是口述,而是密信,信封和其上的火漆都完好无损。高务实检查过后,亲自拆开来看。

才看了几眼,平时一贯淡然的他也在众将的注视下忍不住挑了挑眉,所有人都不由得暗暗称奇,猜测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经台动容。

但高务实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忍不住“呵呵”笑了笑,然后道:“辽帅,你一力主张要尽快追击,本部堂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这便同意你的建议了。明日一早,你部即可西行追击,除了此战之前本部堂所规定的几条禁令依然不得违反之外,你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如松顿时越发怀疑起这封军报的内容来,然而高务实既然选择不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逼问,因此在快速思索之后便应了下来,神情总体而言有些如释重负之意。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然而李如松却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不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经台你……”

他这一问严格来说有些逾越本分,因为高务实作为他此刻的顶头上司,根本没有向他解释自己进一步行动计划的义务。哪怕上下级沟通理论上应该要有,但大明朝的领兵文臣长期不把武将当做有思想的人看待,所谓的理所应当其实根本不存在。

正因如此,李如松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后悔。以高务实的身份地位,难保不会认为他李如松表现放肆,怀疑他有居功自傲之意,从而故意打压他,甚至可能会当众给他难堪。

在场将领也都同时心中一惊,只是所惊大相径庭。

李家军将领是陡然一咯噔,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颇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事被当场抓获时的懊恼与忐忑;八游击则先是单纯的吃惊,然后怀疑起李如松这话的用意来——你是在以此试探经台对你的态度么?

惟独高务实对此似乎不以为然,很自然、甚至很悠闲地回答道:“本部堂不着急了,准备等蓟帅过来之后再同往归化庆贺。”

这个回答在当前局势下着实让人难以置信,众将不分派系,皆是一阵错愕。李如松自己更是意外,想着高务实如果要趁机给他的难堪的话刚才就应该给了,因此也顾不得考虑许多,问道:“经台这是何意?”

李如松这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八游击反而慢慢反应了过来,想起此前经略曾说他对归化城另有安排,当时就已经有一路大军抵达了归化附近。如今看来,或许是那支大军联系上了,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好消息?

看着麾下两派将领全然不同的神色,高务实微微一笑,施施然道:“归化之围已解。”

“啊!”“嘶!”“哈?”

各种惊叹、讶然之声顿时在帅帐响起,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一片哗然。

李如松在惊讶之后立刻紧张起来,也顾不得会不会触怒高务实了,忙不迭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归化为何……呃,末将是说归化之围何以突然自解?那图们呢?”

高务实哂然一笑:“辽帅说笑了,归化之围哪里能‘自解’?图们本指着攻破归化城好好掠夺一番呢,焉有不战而走的道理!”

他顿了一顿,终于不再吊众将胃口了,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是图们被禁卫军击破,眼下恐怕正被戚司令赶鸭子一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里还有闲心考虑什么归化城。”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八游击早有一定的心理预期,表现得还好一些,露出的表情大致是“啊,原来如此”。而李家军将领们则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李如松更是懵了,瞪大眼睛问道:“经台此言当真?”

高务实这次却把脸色一沉,略带愠色道:“军中无戏言,本部堂像是在说笑么?”

李如松虽然跋扈惯了,但到底不敢无视高务实手种尚方剑先斩后奏的特权,闻言只能认错道:“经台恕罪,末将自非此意。只是……呃,只是太惊讶了。戚司令此前不是在和林方向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归化城下?这两地相距……”

“辽帅是想说这两地相距两千里,着实太远了,是么?”高务实微微摇头,又摆了摆手:“可是辽帅,你从捕鱼儿海赶到此处,也有一千六百里呢。”

谁知道这话反而让李如松微微涨红了脸,他仿佛是咬着牙在提问:“经台是说李某走这一千六百里的时间里,戚司令的禁卫军走了两千里?”

如果要打击李如松的自信,此时无疑是个好机会,然而高务实偏偏摇头道:“那倒不是,给你军中传令太慢,而戚司令军中有信鸽。”

铁岭李氏其实也有信鸽,但却不是作为行军打仗时所用,一般只能用于固定地区之间的紧急联络。养鸽子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培养信鸽花钱的地方本就不在养鸽子的那点食物,所以高务实玩得起较为庞大的信鸽体系,并不代表谁家都玩得起。

既然不是禁卫军比自家辽东铁骑还能奔袭,李如松勉强算是消了口气,但马上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即便如此,禁卫军一路奔袭南下,居然还能一举击败图们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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