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这才思量再三,想着是芊芊做错事在先,大小姐定然不愿意谅解。”

“夫人身子刚好些,若被妾惹生气,后果也是妾承担不起的,这才去了素心堂。”

“妾也是无人商量,为了能让芊芊跟着老夫人出门,这才去求一个机会。”

“就算有过错也由妾一人承担,妾以为最多是继续禁足。”

“没想到大小姐让人当着那些多下人的面打了我十鞭,我一时气怒才会口不择言。”

“是妾没规矩、失了分寸,妾愿意领罪,只求伯爷别让妾出府……”

“妾看不见芊芊,以后如何度日?”杨氏说到这里突然松开手,朝着陆天尧猛磕头。

“妾愿意去偏院,以后就在偏院礼佛修口德,除了初一、十五,不见芊芊。”

“求伯爷开恩!求伯爷开恩!”

杨氏不顾后背上结疤的伤口再次裂开,在衣衫上染出丝丝血渍。

她不能出府!

她不能去水云庵!

她更不能被杨家再次安排给别人!

当年虽是做妾但也是进伯府给现任年轻的武昌伯做妾,在小户人家里也是高嫁。

虽然没穿红嫁衣、没有人迎亲、没人新郎在正门外踢轿门。

但也是进的富贵窝,有如意郎君能够善待。

享受过富贵荣华的人,叫她如何再回到市井小户人家去?

一个被弃掉不要的妾,还想改嫁什么样的好人家?

不被家人卖到那生不如死之地,就算烧高香了。

可不管是哪种结局,都会连累芊芊。

以后别人说到芊芊的姨娘是那样的下场。

除非利益权衡,否则没有哪户人家愿意结亲的。

芊芊的地位身份一降再降还要成为京城笑柄。

除了衣食无忧,结局也不会比她好太多的。

这怎么行!

杨氏咬牙忍着后背上的痛楚,磕头磕到额头也开始淤青、渗血。

陆天尧没有看她,但也没有踢开她离开。

他抬头望着天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杨氏伤痕累累,终于昏了过去,他才低头看了一眼。

“用凉榻抬回偏院吧,就按她自己刚才承诺的看住她。”

“若以后真能礼佛向善,将来芊芊出嫁还是会给她一些体面。”

“她身上的伤,找细心的婆子处置好,用药别亏了她。”

陆天尧交代周管家,这才离开。

回到春华堂就懒洋洋地躺在窗前凉榻上,也不说话。

“若不出门,就回你自己那边去处理事务,这样子算什么。”

陆夫人刚吃完早饭一会儿,正在喝药。

她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但毒并未完全解开,除了继续治病,还要修养元气。

同是装病,她喝的药都是真的。

“夫人,当年父亲突然病逝,我想得太多但……是不是也太怂了?”

陆天尧没有回应夫人的那些话,而是突然缓缓开口。

一味装怂,就真的有些怂了。

弃武从商,就真的如寻常商人一般。

不想让人探知他真心、真情而纳了妾甚至宠妾,就真的变成了宠妾灭妻的人渣。

初心是什么?

机关算尽可如今又得到了什么?

夫人为他熬了多年的苦。

每到冬天都害怕她熬不过去,每次看见曲老郎中都要问可有把握?

结果,夫人为他受尽委屈,而他养大了两头白眼狼。

杨氏滑掉的那个男娃,是她自己不小心却想着借此算计正室,导致伤了身子。

而他也不客气地罚她在春华堂外跪了一天,直致昏了过去,用冷水浇醒再接着跪。

那次之后杨氏就认了错,再不提这事儿。

但他总觉得,杨氏作妖在先,但他重罚在后也是事实。

如今身为女子却无法再孕孩儿,也让他有些歉疚,成为一再放纵她的另一个原由。

从旁观者角度想,她如今身边就一个女儿依靠,处心积虑为女儿争取更好的出路并没有错。

错的是她将自己的野心教与了女儿,不分尊卑、不择手段、屡次谋害嫡姐。

她养歪了他的庶女。

也让他后悔,当初为何要纳杨氏,为何要放纵杨氏……

若是一开始他不那么顾虑重重、步步为营,不纳妾是否能保护得住夫人?

又是否能护翼铮儿出生、长大?

未走过的路,不知其风景如何。

走过的路,若是反悔当初的选择,又能如何?

看他神情恹恹,眼神有些颓废,陆夫人起身自桌边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杨氏的事确实不好安排,但你不能让她看见你的为难。”

“不然以后你就像母亲一样,有了软肋可以拿捏,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你。”

“对芊芊也同样是,作为妾室和庶女,她们一直的目标是什么,目光便只会盯着什么。”

“这种人或许并不是目光短浅,只是自私而已。”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自己的计划,其他皆是手段而已。”

“如今,芊芊是杨氏的软肋,同样也会成为你的软肋而被杨氏拿捏。”

“不管你作何安置,要早些打算才是。”

陆夫人心平气和地分析,最后提醒他。

现在难过也好、难受也罢、不知如何是好也行。

总之,该面对的无法逃避,该拿主意的也别拖了。

不然等到她们又想出新招,还不是要被动应对。

“让夫人受委屈了。”陆天尧无奈地看着平静的夫人,心里一阵酸楚。

虽然夫人一脸平静,甚至连目光都波澜不惊。

但他知道,自从他纳妾,在夫人心里就不再是她的良人。

曾经两小无猜的感情,到最后就成了平静的春水。

再是温柔和气、情意绵绵,也难起波澜了。

不管他如何弥补,终是伤害了她。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可在一次次害怕夫人熬不过那个冬天的恐惧里。

他知道,他不能。

沧海桑田,再也回不到少年意气风发时。

“受委屈的,自以为受委屈的,总要解决的。”

陆夫人微微一笑,随即转眸看向窗外。

五月初九,晴天朗日,上午的太阳已有些热了。

“你处置了杨氏,还不知道母亲带芊芊回府后,会怎样呢。”

“这些日子,想必芊芊表现也不错。”

“只要她不犯错被逮到,谁会想到这么乖巧温驯的孩子,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心思那么毒呢。”

陆天尧又开始头疼了。

虽然说过几次,要将陆芊芊送去水云庵,再也不许她回府。

依她犯错的次数和在公主府花宴上的胆大狠辣。

显然是从未将他这个父亲、家主的狠话,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陆天尧似乎也有了决定。

“送去水云庵到底是影响大了些,传了出去同样有损伯府名声。”

“留在府里又是养虎为患,又不能真的弃了。”

“我在水云庵附近寻一座小庄子,就给她以后作傍身之所。”

“若她能够真正反省了,出阁时再添一些,不然就自己老死在庄子上吧。”

“岳母对雪琪是用的威吓之言、当村女来训,虽不知雪琪心里怎么想,但她似乎听话了些。”

陆天尧想到在林家庄见过的林雪琪表现。

只不过以往其实见得也不多,并不知晓林雪琪本来品行。

他也明白,林雪琪想拖微雨垫背,是在自己心虚之下的蠢行。

但纤纤的行为,就真是为了强行推嫡姐入局而不择手段了。

他心里思量着,把人送去庄子上,再派婆子管教。

不许她出庄子,多知一些穷苦人的艰辛,或许就能珍惜伯府的无忧,学会知足、惜福了。

“呵呵。”陆夫人却是一声嗤笑,缓缓开口。

“微雨若是知道,恐怕要委屈了。”

“她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她的庄子还是找老祖宗借的本钱。”

“芊芊一个犯错的孩子,却得到了一座庄子私产。”

“虽说是把人送出了府门,但这不是变相地拥有了自己的地盘?”

“以后到了庄子上就是她千金小姐最大,婆子真的管束得了那样的孩子?”

“可别让她记恨上了你,年纪越大心思越大,最后真的连累伯府,可就反悔不及。”

陆天尧觉得教不了、扳不正就想放弃了,给一座庄子安身了事。

但她不这么认为,只不过她也不想亲自费心去管教。

若太过接近芊芊和杨氏,那才真的是隐患。

毕竟她在春华堂装病养病,也需要自在一些。

杵两个随时想要你命的人在面前,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那就交给母亲去教,毕竟是母亲那时作主了,也要担起责任才是。”

“芊芊对祖母应该没有怨气,希望能听进祖母的教导吧。”

陆天尧想着,或许母亲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才会松口。

这些天,就看母亲与芊芊相处如何了。

“母亲不是说,先去庄子上住几天,若是习惯就多住几天,等凉快些就回阳城?”

“西府里老姨娘到是请了娘家人来西府走动,她要回去到是方便得很。”

“母亲这边毕竟要多天路程,天气太热可是赶路辛苦,就看是中秋之前还是中秋之后回吧。”

“曾家到是来信说,想让母亲回去过中秋节,还邀请了我们过去。”

“只不过我们都去,就有些兴师动众了,只送母亲过去即可。”

“可我若去,就不能在府里过节了……”

“若不是闹了这件事,到是可以让微雨随祖母过去,也见见外头的世面。”

陆天尧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对那打乱了他计划的人,心生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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