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变法真的能强大秦国,臣无异议。”

子岸躬身向嬴渠梁和梁元行礼,然后退回了群臣的行列当中。

凭借多年的为官经验,子岸清楚这个年轻上大夫很不简单。

说不定是一个懂得权力斗争的高手,自己必须尽快加入他的阵营。

“臣无异议!”

群臣纷纷附和着,声音虽然有些稀稀拉拉的,但已经足够响亮。

响亮到嬴渠梁可以确认群臣对变法,至少在表面上是没有多大异议了?…

其实,他们很多都是因为殿外武士突然增多,戈矛林立,所以暂且迎合的。

“那么……”

嬴渠梁想着该是时候开始宣读变法的法令了。

他正要将话说下去,突然,又有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臣有异议!”

听着这个声音梁元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梁元一看,原来是一直端坐在那里的老头子甘龙开口了。

甘龙对于子岸的表现相当失望,他决定亲自出手,依靠自己的威望,弹压住梁元。

就算自己年老不济,最后败给梁元,也还有学生杜挚上来帮忙。

杜挚号称辩王,今日有杜挚在,甘龙想着就算自己表现不佳,杜挚也必定能将梁元彻底驳倒,让变法派难以收场。

梁元摇了摇头,他就知道,甘龙一定不会轻易同意变法。

嬴渠梁听着这个把自己的话打断的声音,略微有些恼怒之意。

可他一见是甘龙,就只得把自己的脾性收起来,对着甘龙道:

“甘上卿有何异议,但讲无妨。”

言语平淡,却带着一丝滞涩之意,显然,嬴渠梁对甘龙此时的答话十分不满意。

而甘龙自嬴渠梁有变法之意以来,已经被嫌弃惯了,对于嬴渠梁的不快毫不在意:

“敢问君上,变法是什么?四个字:更礼而治。而旧的礼制和法度存在,难道没有它的道理吗?为什么偏要变来变去?”

说完拿目光直视嬴渠梁。

只要能够让国君收回成命,梁元一干人等,自然就好对付了,这便是甘龙的釜底抽薪之法。

为什么偏要变法?

而嬴渠梁对这个问题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可是旧礼法的存在只是在过去有道理,时过境迁,现在这些礼法已经朽败,成了拖累秦国的负累,秦国因此越来越衰弱,要想秦国国富兵强,就必须要变法……”

甘龙道:“那么老臣就要问君上了,君上对秦国抱着什么样的理想?”

别的他对嬴渠梁不算是那么了解,但是这一点,嬴渠梁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

嬴渠梁对这一点早就铭记在心,他听着甘龙这句话,不由的脱口而出:

“强大秦国,恢复穆公霸业啊!”

“是恢复穆公霸业啊……”甘龙低声沉吟着:“恢复穆公霸业,便是变更穆公建立的祖宗法度吗?”

“我……”嬴渠梁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甘龙这句话,真是让人无懈可击!

“恰恰相反……”

甘龙顽固的说着:

“恢复穆公霸业,需要的是穆公的法度,是王霸之道,是祖宗之法!”

甘龙接着说着:

“臣听说过一句话: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变法而治。变法二字,逆民心而动,更祖宗之法,不循秦国故旧,惹天下之非议,这种变法之道,离王霸之路远矣!

变法又怎能实现霸业?随意变更法度,君上对得起自己头上的列祖列宗吗?望君上详察,变法这条路,在秦国,万万不能行啊……”

甘龙表现得一脸哀痛的样子。

一方面,他是害怕梁元变法损害他们贵族集团的切身利益。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对变法强国感到没有把握,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对嬴渠梁想要变法的心思感到惋惜,甚至痛恨。

好好的法度,为什么偏有人要变呢!

他为臣,遵的就是穆公霸道,先君法度,他绝不能容任何人在秦国变法!

换句话说,你嬴渠梁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君的位置。

还有秦国列祖列宗的重担,以及世世代代为秦国立下大功的贵族们的家族利益。

秦国祖祖辈辈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他怎么可以对这份希望不负责任?

嬴渠梁听的一愣。

甘龙这次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他,还是本能的不同意。

可他又能拿出什么话来说?

而此时梁元听着甘龙的话,扫了一眼嬴渠梁,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快。

但那仅仅是虚无缥缈的一丝罢了,微妙的情绪波动过后,梁元的脸上便恢复一片淡然。

甘龙前面说的话,他全都听进耳朵里了。

但是,可惜了,他根本瞧不起这些说法。

梁元向着甘龙低声说着:“甘上卿,请恕我直言。”

“梁大夫讲吧。”甘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尽管他再厌恶对方,总要表现出一个元老的心胸。

梁元摇头说道:“上卿说的话,只是一般世俗的看法罢了,在我看来,不堪一击。”

梁元这话,乍听不恭敬之极。

是的,他还真瞧不上甘龙这批自私自利倚老卖老的老臣。

而杜挚见梁元对甘龙竟然如此不礼貌,不由的瞪向梁元:“你!

梁元却根本不理会杜挚的眼神,他挺直了身板,静静的看着甘龙。

甘龙同样也对梁元的话不屑一顾,嗤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说道:

“老夫倒是想要听听……我的话如何世俗,又怎么成了一般之言?”

“甘上卿以为天道恒常,所以,祖宗法度同样可以成就一番大业,而在甘上卿的口中,要想实现穆公霸业,只有祖宗法度一条路可以走,对吧?”

梁元的话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后,他便话锋转升道:

“而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正所谓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称霸,古三代夏商周,他们兴国用的礼制并不相同,不然也不必分为三朝了。

而春秋时代,有五位霸主,统领着各自不同的国家,试问甘上卿,这五霸强国所用的法度,都是一样的吗?”

梁元用疑惑的目光望向甘龙:

“当然不一样!各国有各国的法度,不然普天之下只颁布一部律法就可以了,分什么秦法魏法楚法?

各国的法度不一,正是为了适应各国的环境,同一时代各国的法度尚且都不一样,就更不要提不同时代的法度不同了。

这个国家过去的法度,就一定适合现在吗?

现在的法度,已让秦国积贫积弱,还要继续抱残守缺,继续堕落放弃吗?

答案是:绝不能!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现有的法度贴合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做贡献呢?当然是变法!”

听到梁元的话题无论如何都会拐到变法上,而且越发有力,甘龙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应答。

这小子伶牙俐齿,不一般啊!

但变法事涉根本利益,而且若是在辩论中输给了变法派,背后势力也不会放过他的,甘龙想着绝对不能让步。

甘龙咬了咬牙,只能用话硬碰硬:

“但他们都在遵守祖宗之法,没有一个想要变法的!因为他们知道,变法会给国家带来无尽的灾难,吴起的例证还不够吗?”

这句话近乎于强词夺理了,而甘龙却说的振振有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引来了阵阵的咳嗽。

咳嗷声在朝堂中间回荡着!

像是向所有反对派吹响了立即集结进行进攻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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