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是郑祖亮本家的远房,算得上亲戚,在他们郑家当了几十年仆人。迎来送往的什么样的客人他都见过不少,但是像梁川这样不仅老爷对待客气的,连少爷那狗脾气如此纨绔也对他很客气的,那没有。
轿子里的这个年轻人他见过,这次第二回。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见了他这种老汉下人,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个年轻人对他让他有一如沐春风的感觉。按理说这样的青年才俊应该是有点身段地位的,才会让老爷如些高看,但是轿子进何麓这个泥巴坑子,几个轿车连他踩了一脚泥不说,路是也是坎坷不平,走下来相当受罪。
梁川不是娇情的之人,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坐在里面,让几个人在外面受罪,一个劲地想下轿自己走回去。老郑没答应,老爷吩咐过了,没送到家门口,那他们不能回去,自己老爷的话那就是金口玉令,把老爷的客人扔下了回去,那不是成了欺骗老爷了!
小山村里,小孩子没见过大轿子这玩意,五六个小孩子见着稀奇,挂着鼻涕穿着开档裤,追在轿子后面,欢乐地唱着童谣:“新郎官,坐轿子,来了何麓小村子,一抬屁股两耗子。。”
梁川算是听出来了,何麓的穷连他们本地的小孩子都深有体会。老郑驱赶着小孩子,不想让这群小猴儿跟在屁股后面转悠,可是小孩子爱玩,你赶他了他又贴了上来,牛皮糖似的。
范殿元坐在地头里,微红的赤红壤上绿色的草茎一年四季都不会完全枯黄,顶多就微微泛黄,但是草叶子还是碧幽幽的。不像他们陕北,不像他们陕北,一年到头到处是一片衰败的灰黄。田间地头,这活只要肯干活,怎么可能会饿死人嘛,他扯了一根草茎放在嘴里,看着小路上小孩子在追轿子,田间他们十几个逃荒来的有说有笑,心中万千感慨。
昨天除夕,大小姐带着老蔡来看望他们,给他们每户人家带了一袋白花花的大米。这米可真香啊,原来一伙人向南方走的时候,还担心吃不贯南方的大米,没想到这雪白大米的滋味可是真香啊!在老家里,地里打不上来粮食,要么挨饿,好一点的弄一两个黑馍吃,和着水才咽得下去,只求肚子不会磨得难受。
自己真的是命好啊,南下遇到了这么一个好东家,还是个小姑娘,人美心善,就像女菩萨一般,给自己这一群苦命人有得吃有得住,现在就是用驴鞭子抽他让他们回老家,他们也不会再回去了。
地里的农活就是开始几天下苗的时候累得慌,不过那时候刚给大小姐上工,累一点大小姐也能看在眼里!甘蔗垄要反复开沟好几遍,将地里的土犁得细碎,下苗前还要将苗坑里的泥和水打烂,浇一遍腐熟的农家肥。也不知道是谁教给那个何麓年轻人这样的折腾法,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伺候法啊。现在甘蔗苗都种下去,轻闲多了。这样伺候土地,土地里的甘蔗苗要是再长不肥,长不壮,那还有天理吗?
他没吃过甘蔗这东西,听娃娃们讲这玩意甜着哩,比山上的土蜂蜜水儿还甜哩!他不敢像娃娃们那样将东家小姐金贵着的蔗苗偷偷啃着吃,那是娃娃们不懂事,嘴馋。给人家揽工然后吃人家的苗,那不成米缸里的老鼠了!大小姐这么看重这片甘蔗地,自己承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帮人家把事情办好,不然那就对不起天地良心!
一群小孩子追着梁川的轿子,一直追到了何氏的宗祠门口。原来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小孩子,后来欢声笑语唱民谣把整个村子的小孩子全招了过来了,浩浩荡荡的好壮观的一个队伍。又惊动了整个何麓,以为谁家来了什么大人物或办什么喜事,这么大的排场,有些年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最近几个月何麓人民看在眼里,这个何麓好像变得不一样,先是大片的田地被开发起来了,接着有人的人家开始盖大房子了,再接着还有坐轿子的官人来他们何麓村。这个山沟沟里的小村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活力了,真是见了鬼了。
孩子们大多衣服破旧不堪,蓬头垢面,大鼻涕泡挂在鼻子上面,不少孩子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光着个屁股凑着热闹就追在人群后面打闹,从三岁稚子到八九岁孩子都有。他们不知道坐轿子的是什么人,但是他们知道一定是漂亮的姑娘或是大老爷,期待的心情就像第一次过动物园的儿童。跟着到了何氏宗祠想看看轿子里人长什么样。
到了宗祠口,梁川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一群小孩子看了好像也不是穿着华丽衣服的大官人或是官家大小姐,梁川的样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民样,跟家里爹爹穿的一样是粗麻布衣服。
梁川也没想到自己坐了趟轿子,旁边竟然有这么多的小孩子给自己开道护卫,乐呵呵的。
何保正正从田里回来,脚上还沾满了红泥,他正纳闷着又是什么大人物来找梁川了,也只有找这个后生了,整个何麓现在也有就这个后生有这般本事,让凤山的兴化的有头脸的人物都来找他。
远远瞅着,结果从轿子里下来的竟然是梁川!何保正走过来从背后拍了一下梁川,吓了梁川一跳。何保正调侃梁川道:“你小子又搞什么夭蛾子,现在派头这么大,出入还要弄顶轿子来坐坐,这得花不少钱吧。”
梁川知道何保正在调侃自己,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个轿子坐了真他娘难受,颤得自己都要吐了。不是我租的,是一个朋友家里的,硬要送我回来,我可没那闲钱,要有那个功夫,我自己宁愿去买点酒肉回来吃。”
“我估计你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这人啊,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你是个好后生,这些讲排场讲攀比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家业是攒下来的,听我老头一句。”
“哟,今天这么大的感概,我受教啦。咦,刚刚你有没有看到。”梁川指着那一大群小孩子,说道:“这些小孩子是谁家的,这么多,放在外面不怕被拐去卖了?”
拐卖?何保正愣了一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梁川,说道:“拐卖小孩?也就是你想得出来,农家人吃不饱饭就是小孩子多,巴不得别人家想要领几个去养,谁会干这勾当?”
梁川忘了现在这个社会还真是小孩子多,哪里有什么计划生育导致的失孤现象存在,要是想要小孩亲戚邻里抱养一个就是了,除了小女孩卖去妓寨,谁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村子里没能学堂吗,读点书也好啊,将来也有个出路。天天在泥巴地里打滚,以后也只能握镢子,羊倌的儿子做羊倌,这样代代都没有出头之日啊。”梁川没有说笑了,严肃地说道。
“呵,你张大官人现在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了。读书?谁不想读书,可是你知道读书要花多少代价吗?请先生不用钱吗,但凡有点地位的先生谁不愿意去那繁华富庶的大地方当先生,来我们这小沟沟跟我们瞎胡闹?”何保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灰,找了一根木棍刮了刮自己脚上的泥。
“莫不要说先生肯来,可是这里几户人家有那个钱承受得起读书识字的费用。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明天下锅的米都不知道在哪里,读书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谁会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是读过书,识得字,知道这些个大道理,可是肚子饿不得先喂饱肚子吗?”
梁川以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来看,何保正这就是彻底的读书无用论思想。他摇了摇头,算是否定了何保正的说辞,说道:“你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金粟。不读书可以下地没错,可是读书读出样子来了,中了一个功名,几代人的苦日子就完全改变了,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莫说入朝当大官,就是在县里面当一个押司文书,对咱何麓村来说,那也不是一件小事啊!”
何保正说道:“我不知道书里有没有黄金屋,我只知道,要培养一个娃娃去读书,不容易啊,学堂、先生、趣÷阁墨纸砚,书桌,这些都要用钱。。不要想啦,我知道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当泥腿子的命,不该想的不要去烦恼!”
梁川说道:“保正你昨天还说呢,咱这个村子越来越差。我也跟你保证过,要让村子越来越来,你看着这些小娃娃成天只知道捉蚂蚱掏鸟窝浑浑噩噩的难道不心疼。你不要担心什么学堂,不行咱就用你们这何氏宗祠来当学堂嘛,至于先生还有其他读书费用的,我来想办法,我争取让咱何麓的小娃娃都有学上!”
何保正的粗糙的大手激动得有些颤抖,嘴里喃喃地竟说不出话来!读书对于农人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懂,而是生活逼得他们没办法,这个年轻人竟然告诉他有办法解决孩子们读书的问题,这是功德啊,这是大善事啊!他的眼睛里甚至有点婆娑,喃喃地道:“有指望了,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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