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楚擎一行人,已经到了金戈镇,算是来到了边关的地界。

金戈,军镇,关内粮草与军械的中转之地。

残破的城墙斑驳老旧,黄沙已经摧残了这座老城百年不止。

军镇没有县令或是知州,只有守将,既是守将也同时下辖一处折冲府,官职为折冲府都尉。

楚擎一行五十余人,这些人来到城外后,自然会惊动金戈镇的最高行政长官薛夔。

薛夔身穿黑色甲胄,身后二十名折冲府府兵,从南门而出。

童归打马上前,骑在马背上朗声开了口,没提琅琊王昌贤,只说了楚擎的官职,千骑营大统领、边关三道军器监监正、四安县子。

童归根本没下马,因为即便不提宫中的品级,在兵部的职位他也是高于薛夔的。

薛夔四十上下,身材矮壮,五官倒是寻常,就是眼睛小,有点像是老鼠眼。

快步来到楚擎面前,单膝跪地。

“末将薛夔,见过监正大人。”

在边关,楚擎这千骑营大统领和勋贵身份,没什么价值,只有这个监正,才勉强和边军搭点边。

楚擎身体前倾趴在马背上,似笑非笑,没有让薛夔起身。

以楚擎的身份,自然不需要拜码头,就是拜,也不需要拜一个小小的折冲都尉。

既然不拜码头,那就要立威。

楚擎凝望着薛夔,想要知道薛夔有没有这个资格让他立威。

文臣,并不全是坏人。

武将,也并不全是好人。

而边军,更不是所有武将都是如冯洛那般忠肝义胆。

薛夔,出自旬阳道薛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边关,自然吃边军,吸食人血的世家,就有这薛家。

薛家不是什么大族豪门,传承不过五十余年,可这薛夔,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关内大部分的军械和粮草,先经金戈镇,才绕望原城,这就是说,粮草如了边关后的第一道手,过的是薛夔这。

薛夔不贪,不要粮饷,不要军械,但是却吸血。

边军穷,按理来说是无血可吸的,可事实上,人心要是坏起来,恶魔都要颤栗。

薛夔要的不是钱,而是“功”。

根据肖轶所说,边军每年都有斩获,即便不开战,派遣精锐出关追杀一些凉戎游骑兵探马,也算是功劳。

这功劳,不说边关的将领们看不看的上,总之以他们的傲娇劲,是觉得不太拿得出手的。

但是话分两头说,也能报功,慢慢积累呗。

在薛夔眼里,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功劳,他都要去了,每年都会去望原城报功,说是他薛夔带着麾下斩杀了多少多少人,每年再让望原城奏报到京中兵部。

边军将领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白白将军功给薛夔,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薛夔可以要来粮草。

薛夔的路子不在望原城,而是在兵部,按照千骑营打探来的消息,薛夔曾夸口,才能要来粮草和物资,开口,是情分,不开口,是本分。

这才是楚擎犹豫要不要拿薛夔立威的缘故,冒领功劳!

薛夔低头单膝跪着,半晌也没听到动静,抬起头,这才看到楚擎似笑非笑的模样,以及不怀好意的目光。

“大人,末将…”

楚擎把玩着马鞭,微微颔首:“起来吧。”

“是。”

站起身,薛夔面色微变,目光落在肖轶身上:“是你这叛徒!”

肖轶学着福三的模样,双眼望天。

“薛将军。”楚擎抚摸着胯下的军马,幽幽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本统领,本统领这个天子亲军,带着一个叛徒,随行?”

薛夔汗如雨下:“末将不敢。”

楚擎哈哈一笑,薛夔壮着胆子说道:“末将可否为大人牵马。”

“好啊。”

薛夔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牵住了楚擎手中的缰绳。

此举,无疑是有拍马之嫌,其实已经不是拍马了,而是卑微的讨好了。

即便是大人物的家将护院,也不会牵马,牵马的一般都是仆人。

薛夔怎么说也是五品折冲府都尉,本身就是带着麾下军伍出城,如果就这么牵着马入城的话,有损威望。

楚擎依旧前倾着身体,打量着薛夔。

矮壮皮肤黝黑的薛夔,目不斜视,额头带着几丝汗液。

楚擎不喜欢这样的将领,真心不喜欢。

他喜欢冯洛,如同一根刺破苍穹与黑暗的标枪,宁折不弯。

他喜欢谭忠平,大大咧咧,却也有着细腻的一面,将荣誉看的比生命还重。

他也喜欢肖轶,天真,乐观,为了心中的正义,可以付出所有的一切。

他唯独不喜欢薛夔这样的人,随时可以卑躬屈膝,曲意奉承拈手即来,这样的人,不应是边关将领。

不说薛夔贪功的事,单单是有着武将的皮文臣的肉,就让楚擎满心厌恶,军人,不应为别人牵马,哪怕是他楚擎也不行!

金戈镇的城门,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关上了,最底部早已被黄沙掩埋。

其实像这种边军军镇,是应落门的,早开晚落。

可正如楚擎当初说过的那番话,如果外敌打来,闯入了边关,一扇破门,又能阻挡什么。

这就是边关,这就是军伍,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们没有那闲工夫,也没有那闲力气,他们会将所用的功夫,所有的力气,都用到边关城墙外,将敌贼斩杀在边关城门之外就好。

入了城,放眼望去,皆是杂乱无章的矮房。

这些矮房,只有一个字,破。

那些木质的矮房,墙壁上的纹理已经模糊,久远的岁月剥落了墙壁的皮层,一座座矮房,毫无章法可言,狂风将破烂的窗户吹的猎猎作响,不堪入目的旧颜,写尽了这座古老军镇的沧桑。

金戈镇城内的行人,很少,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多人都身有残疾,应是退役老卒,没人行走,只是坐在门外,望着漫天风沙。

城里,来了一群陌生人,骑着骏马,挎着长刀,衣着不凡,可对金戈镇的百姓来说,内心不起丝毫波澜。

守备将领薛夔,总是带一些衣着华贵的人入城,他们已经习惯了。

这些人,来了走,走了又来,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装束,唯一不变的,只有漫天的风沙,镇子里的百姓,早已麻木。

萧条、衰败,只有这两个词,可以形容金戈镇。

守备府,姑且将楚擎眼前的建筑物称之为守备府吧,不是建在城镇中间,而是建立在靠着北门的位置。

这么做,明显是古怪的,可是在边关,却在正常不过。

边关的一切,都是为了边军服务,为了战争服务。

建在靠近北门,是因为可以最快知晓前线的消息,也能最快知道,外敌,是否打了过来。

建筑很高,却不大,算是衙署,没有围栏,只有拒马,深深插入黄沙之中的拒马。

拒马之后,是五米多高的石头与木头混合的建筑,阁楼有瞭望台,两名军伍望着北侧,数十年如一日,他们的工作,只是望着北侧,等待狼烟升起。

这就是楚擎到了第一座边关军镇的印象,残破、衰败、萧条,人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在边关,死在边关,哭喊着来到这个世界,沉默麻木着离开这个世界,一生,与黄沙相伴,与狂风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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