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贞观殿的路上,张九龄沉默不言,似乎是以此来表明他的态度。

到了贞观殿,高力士先入内通传,过了一会出来,将杨云和张九龄引至殿内,此时贞观殿中除了李隆基外,还有赐婚事件的始作俑者咸宜公主在场。

“参见陛下。”

张九龄作为宰相,进宫面圣属于家常便饭,可这次来的意义跟以往有极大不同,言行举止变得拘谨许多。

李隆基笑道:“张卿家不用多礼,正跟咸宜说及你们张、杨两家的婚事,对于朕赐婚,你不会反对吧?”

皇帝一来就直入主题,作为赐婚者,李隆基好似很看重当事人的看法。

可问题是现在赐婚已成事实,即便张九龄想回绝,又能如何?

张九龄垂首道:“老臣并无异议。”

李隆基又看了看杨云,问道:“杨天师对此也没有意见吧?”

高力士在旁窃笑,连张九龄都没意见,这小道士怎么可能出言反对?能跟宰相家联姻,还不得高兴坏了?

杨云郑重其事地说道:“回陛下,微臣一向认为,自己是山野之人,生平以修炼为乐,不通朝廷礼数,不谙儿女私情……哪里有资格跟张令公府上结亲?所以,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说出来,在场几人都瞪大眼,面面相觑。

张九龄没出来回绝,杨云反倒跳出来反对婚事?

这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有些不解,下意识地看向咸宜公主,指指玉阶下几人,意思是问询女儿,你不是把事都说好了才来请求朕赐婚的么?

咸宜公主用怪责的目光瞪了下杨云,随后凑到李隆基耳边,低声道:“父皇,女儿就直言了,其实这件事女儿并未提前跟任何人商议,昨天不跟您说明白了,就是想让杨天师炼丹,又不想被李夕郎图谋得利,占皇家的便宜,才出此下策么?”

李隆基记起来了。

昨天的确是在女儿分析利弊后,自己才做出赐婚的决定,属意张家的原因是张九龄不崇道。

高力士看出李隆基面色为难,怕杨云不懂规矩,触怒皇帝,赶紧提醒:“杨天师,今日陛下赐婚,何等荣耀?连张令公都无意见,你怎如此扫兴”

杨云正色道:“不过是将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罢了。”

大殿下面,张九龄被杨云回绝婚事,并不着恼,好似他本来也不赞成婚事,正好借杨云之口拒绝,看起来就像是张九龄跟杨云间达成某种默契。

高力士还想说什么,却被李隆基伸手阻拦,李隆基道:“杨天师不必妄自菲薄,你乃皇室姻亲,你姐姐更是大唐贵妃,怎能说无资格跟张卿家府上联姻?不是张卿家也没拒绝么?你就接受了吧。”

杨云微微行礼,没有表态。

咸宜公主急眼了,连忙提醒:“陛下赐婚,杨天师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快快谢恩啊!”

张九龄见李隆基脸色阴沉下来,当下诧异地打量了一眼杨云,开口道:“这位小道友,如今你乃皇亲国戚,地位非比寻常,再者你出自弘农杨氏,也系名门之后,老夫便应允这桩婚事,你只管谢恩便可。”

本来高力士以为杨云和张九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发怵,怎么越看越像是老少二人一唱一和,故意推诿,不会是早就商量好这会儿唱双簧吧?

杨云叹息一声,恭敬地向李隆基行礼:“既然张令公如此说,那微臣就谢陛下隆恩。”

张九龄跟着行礼,如此一来,当事双方都认可,这桩婚事最大的阻碍也就没了。

李隆基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笑着道:“朕好些日子没今天这么高兴了,本要设宴款待两位卿家,可朕最近精研道法,略有所得,不可荒怠,就不多挽留你们了,你们两家快些回去筹备婚事,尽快晚婚,最迟不超过三月……”

“老臣遵旨。”

张九龄恭敬领命。

杨云只是在旁附和一下,没有太大反应。

随后李隆基好似着急回内宫,一伸手,招呼高力士过去,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张九龄和杨云还在殿内。

照理说是他把人请来,就该负责把人送走。

“咸宜,你不是要出宫吗?就替朕送送两位贵客,你是他们两家的媒人,看来两家都少不得给你送谢仪……哈哈。”

李隆基看起来对婚事很关心,但就是装装样子。

杨云要娶谁,跟他关系不大,昨日赐婚不过是因势利导,随口说了说,反正又不用他出力。

“儿臣明白,恭送父皇。”咸宜公主则兴高采烈,目送李隆基转入后殿,才陪同杨云和张九龄一起出去。

……

……

从贞观殿出来,张九龄神色冷漠走在前面,丝毫也没有跟杨云攀谈的意思。

咸宜公主紧追几步,笑着打趣:“我替两家说和婚事,未跟你们商议过,我跟杨天师这边认识已久,私下交情不错,他应该不会怪责,张令公不会在心里骂我多管闲事吧?”

张九龄道:“谢过公主好意,对于有杨道长这样的孙女婿,老夫倍感欣慰。”

这话有多言不由衷,完全写在张九龄脸上,但张九龄没有一口回绝这婚事,说明他顾虑背后因由,以及朝争等情况。

若杨云真跟李林甫联姻,娶了李林甫的女儿,对张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孙女是否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葬送一生的幸福,在张九龄这样传统的儒者看来,并不太当回事。

一路无话。

杨云不会主动跟张九龄说什么,不然会显得他攀附权贵,现在把话说开了,本就是咸宜公主自作主张弄出的一摊子事。

杨云以实际行动表明他鲜明的态度:“我也是受害者!”

出了兴教门,张九龄向右转,前往中书省,杨云则跟咸宜公主继续往应天门方向走去。

张九龄离开,咸宜公主不复先前的拘谨,笑着打趣:“喂,你说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呢?我可是给你找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既貌美如花,又知情识趣,还品性优良,更有优越的家世背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杨云道:“公主还是说正事吧,好像您跟陛下举荐在下炼丹,对吧?”

“没错。”

咸宜公主顿时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们就把炼丹之事好好谈谈……我已跟父皇承诺过,这丹药你非炼好不可,不管用什么材料,反正皇宫这边会全力协助,所以帮你说和婚事,也不是白说的。”

杨云冷声问道:“若是我的丹药不能让陛下满意,那又如何?”

咸宜公主面带得意之色:“那时肯定会降罪于你,定你个欺君大罪……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你若是炼不出好丹药,就跟父皇说准备不充分,又或者缺了几样天材地宝,父皇又不能把你怎么着……拖个几年完全没问题!”

杨云对这小公主很无语。

说和婚事也就罢了,还整出个炼丹的幺蛾子,理论上是能拖,关键是李隆基有那么好的耐性?

把话说得太满,再想收回去就不可能。

咸宜公主好似认错一般,娇滴滴道:“我都给你赔罪了,你不是还想惩罚我吧?我可是好心好意,既成全你,又让你在朝中有了坚实的后盾,我没求你回报,总之这件事如此定下,不管你怎么想。”

到了最后,语气开始变得强硬起来,不管你是否生气,我赔礼道歉了,你不接受也要接受!

“既是陛下让炼丹,为了寻找仙草,或许我要离开洛阳,一时半刻回不来了。”杨云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

咸宜公主见状撇撇嘴,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先成婚才能成行……我就想看到你婚姻美满,有了家,有了牵绊,看你舍不舍得长期在外流浪!”

杨云心中一阵懊恼,小公主怎就冥顽不灵呢?

真像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媒婆,话说人家媒婆说和婚事还有好处可捞,你一个没出阁的公主白白帮人说媒是几个意思?

让我跟张九龄这样的清流走到一起,对你背后的武惠妃利益损害极大,你是本来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还是故意给你母亲找麻烦?

出了应天门,杨云左转穿过左掖门,正式出宫,杨云回身行礼:“在下要回去筹备婚事,不能再陪公主,就此别过。”

咸宜公主瞪了杨云一眼,轻哼:“真是个不识相的小道士,亏本公主诚心诚意帮你,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本公主,你现在要娶的就是刁蛮任性且喜怒无常的李家小姐,到时候哭死你!”

说完赌气一般,往宫门前自己的马车走去。

杨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至少现在不用想跟李林甫家联姻的事情了。

如果说非要从张九龄和李林甫间选择联姻对象,肯定还是找张九龄,历史清名摆在那儿,符合杨云对大唐正直文官的期望。

再有便是关键一点,张家小姐张瑜要比李空儿更温婉大方,虽略显柔弱,却比工于心计的李空儿好了不知多少。

“我杨云几时如此吃香,连大唐两大政治派系都有资格联姻?还供我挑选?说出来恐怕人家都不会相信……”

杨云摇头苦笑。

现在看起来,他真被当作朝中新贵,成为政治斗争中最犀利的一颗棋子,从联姻方面就开始争斗不休,眼下看来是张九龄赢了一局。

实在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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