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唐云并未注意到停在李豫身后不远处的那辆华丽马车,准确地说,他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没有去多想。
唐代社会风气开放,女子以骑马出行为尚,譬如安碧如,她出行都是骑马,很少坐车。
但总有一些女子不爱抛头露面,尤其是富贵之家的妇女。
而男子通常都是骑马随行。
“妙!实在是妙!尤其是下阙,端的是脍炙人口!如果不出我所料,此诗三五日之内,便会传遍长安城!”
李虫娘安静地坐在华丽马车上,侧耳静听,一边关注着车外的动静,一边禁不住啧啧赞叹。
唐才子驱车登古原,触景生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与首句“向晚意不适”首尾照应。
晚景之所以如此美好,就是因为他正是在黄昏这个时候。
只有黄昏这个时候,才会有这般无限美好的夕阳。
???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换言之,才子常有,而真正懂得才子之心的人不常有。
李虫娘似乎注定就是唐大才子的知音,这二人若是最终能够成为红颜知己,兴许真能引发一段千古佳话。
李虫娘才是真正读懂了这首诗,就是李豫,他虽然觉得此诗甚妙,然而理解却有误。
他以为《乐游原》的下阙,不过是在感叹晚景虽好,可惜不能久留,似乎有一种英雄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萧索寂寞之感。
他也不想想唐云才多大年纪,他再多愁善感,再怎么为赋新词强说愁,心态也不会如此老态龙钟吧。
李商隐也不过四十余岁,大才子心情不好,独登乐游原,看到夕阳西下,触景生情,也绝非是一种人之将老风烛残年的愁闷心情。
“这就奇了!公主,怎的唐公子篇篇都是佳作?”
小侍女如意眨巴着眼睛看着李虫娘,不明所以。
她只知道公主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会称赞别人的女子,须得是绝佳好诗,才会让公主由衷赞叹。
就是当今大诗人李白、王维的诗,也没有让公主这等不吝溢满之词。
莫非是这唐公子的诗才比李白还要好么?
如意感觉这篇《乐游原》词浅意浅,似乎并无什么高妙之处。
李虫娘笑着摇摇头,伸手在小侍女的额头轻轻一点,道:“你不懂诗,岂能领悟这诗的妙处?”
如意噘噘樱唇,有些不服气地道:“公主又小觑人家。
奴婢虽然不通诗书,但服侍公主这么多年,也认得好些字了呢!”
“那未必就是读懂了。”
李虫娘莞尔一笑,“这就好比读书,你认的那几个字,可未必真正懂那几个字的意蕴。
我前番就同你讲了,诗的高妙之处,不在字意,而在意境,用最浅显易懂的字写出人人心里有而人人笔下无的意思,才是真正的佳作!”
“噢,”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公主的意思是说,那唐才子便是百年难遇的俊才啰!”
说着一拊掌,笑嘻嘻地道:“哎呀,这可不妙了!那唐大才子不仅才高八斗,还是个百里挑一的俊美少年。
怪道自从遇到了他,公主整个人都变了呢!”
“贫嘴!”
李虫娘扬手示意要掌她的嘴巴子,李虫娘吓得一缩头,笑嘻嘻地连称“死罪”。
李虫娘摇了摇头,不再理她,伸手将窗帷轻轻撩起一角,向唐云看去,似在回答小侍女的话,又似在自言自语:“名士固无虚士,才子又岂能无貌?”
“咦?”
小侍女凑上前来,车窗边俩人脑袋抵着脑袋,“公主,唐才子要作甚?
他怎么把那竹马从车上搬下来了?
莫非要把竹马赠于世子殿下么?”
“想必如此。”
李虫娘也颇感意外。
如意激动得都要蹦起来了,拍手欢呼道:“太好啦!太好啦!公主,那唐才子当真是大度,竟把竹马送给咱们了!公主,回头咱们有得玩啦!”
“嘘——”李虫娘吓得忙竖起葱白纤指,“若是被唐公子听到了,仔细你的皮肉!”
“这却是为何?”
如意不明所以地看着李虫娘,问道,“公主既然那么想见唐公子,为何却又躲在车内不出去呢?”
“你懂什么!”
李虫娘故意沉下脸来,嗔了小侍女一眼,“再嚷嚷,今后再不带你出宫了。”
小侍女忙抬手捂住樱唇,不敢再言语,只是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即便是那些市井中那些妇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接近一个男子,何况她还是大唐公主。
李虫娘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唐云面对面坐在一处品茗赋诗,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而且她很清楚唐云迟早是要离开京师的,她决意要赶在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同他再会。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自己太过冒失,最好一切都来得水到渠成,最好能给人顺气自然的感觉。
李虫娘想着心事,看着不远处唐云和李豫拱手话别,然后登车离去。
待唐云的马车驶出去老远后,李豫仍围着那竹马不停地转圈,似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怕一个不慎,就把这天下奇物毁坏了。
车上李虫娘和如意对视一眼,也都不耐烦起来,李虫娘道:“走,咱们下车看看去!”
小侍女巴不得了,她就等着这句话了。
“好嘞!”
如意跳起来,快步走到车后,伸手掀起车帷,“公主请——”俩人下车径直向广平王殿下走去,李虫娘笑问道:“豫儿,唐公子可是这竹马送给你了?”
“正是!”
李豫抬起头来,看上去十分开心,“只是,此物机关奇巧,弥足珍贵,侄儿当真有些手足无措啊!”
“我看此物并无那般娇贵!”
李虫娘兴致勃勃地围着脚踏车转了两圈,莞尔一笑,“豫儿,你可别忘了,方才唐公子用此物跑赢了一匹汗血宝马!若当真那么容易毁损,早该面目全非了不是!”
“姑姑言之有理!”
广平王殿下放下心来,冲车夫招招手,“来啊,把竹马搬上马车——”一听这话,小侍女不乐意了,伸手扯着李虫娘的衣袖,央求道:“公主,唐公子既然把竹马送给咱们了,可不是让咱们抬回宫中当摆设的。
奴婢以为目下太阳尚未落山,此间又甚为开阔,咱们何不骑着这竹马畅快玩它一玩呢?”
李虫娘和李豫对视一眼,都齐齐扭头看住小侍女,道:“你会骑竹马?”
“不会!”
小侍女摇头,嘿嘿笑道,“可方才咱们都看得分明,唐公子能骑,咱们为何不能骑?”
“此话倒也对,”李虫娘点点头,笑看着李豫道,“要不,咱们也来个东施效颦?”
“姑姑的话,小侄莫敢不从!”
广平王殿下笑着点头应道。
实际上他早已跃跃欲试了,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实说,他三成把握都没有——好歹他也是堂堂世子殿下,若是在人前栽个大跟头,他可丢不起这个脸!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件奇事!即便是面对一匹未被驯服的烈马,英勇无匹的广平王殿下,也从不惧怕,可面对这么一个竹器,他竟然心中很有些发憷。
夜幕降临,千家万户灯火。
而位于长安城东北方向的东市,却依然是车马盈市,罗琦满街,东市旁边宣阳坊北里,在上万盏绛纱灯,与深蓝夜幕上的璀璨星光,交相辉映。
乍一看上去,宛如人间仙境。
但只要进入北里,嗅到空气中沁人心脾的脂粉香气,即便是初来乍到的外地游子,也知道这便是长安城的销金窟。
天香院便是北里最大的一座销金窟,此时天香院灯火荧煌,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门口人进人出,络绎不绝。
但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辰,正是那些有钱有闲的男人们花天酒地的开始。
以天香院的名气,囊肿羞涩之人断然不敢踏进门槛半步,这倒不是说贩夫走卒就不喝花酒,只是说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在北里那些狎邪的曲巷中,在那些灯光幽暗的所在,自有他们的去处,花钱不多,依然能找到细皮嫩肉的女妓。
但天香院就是天香院,这三个字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
此时在天香院一座偏院,被灯的树影之下,两个青年男子的身影,脑袋抵着脑袋正在低声说话,似乎正在密谈。
“韦兄,你可都打点好了?”
萧炎紧看着韦灿,语调阴沉地道,“今晚咱们若再失手,恐怕再下手就更难了!”
“放心吧!”
韦灿笑着安慰他道,“一切准备妥当,只待那乡下小子入来,他只要进了天香院,我叫他有去无回!”
“小弟自然是信得过韦兄的,”萧炎点点头道,“只是那姓唐的不仅命大,且狡诈多端。
咱们不得不要考虑得更周全才是啊!”
“他不够是运气好些罢了!”
韦灿冷哼一声道,“可一个人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次次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贤弟,你我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