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世上有两种人,惯常是以貌取人的。
一种就是做伙计的,无论是酒楼的伙计,还是客栈的伙计,最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另一种就是门户人家。
何谓门户人家?
门户人家就是倚门卖笑的人家,就是指青楼楚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是人求生存的本能使然。
草草打水净了面,唐云就出门了。
刚一离家,唐云就开始怀念家中的悠闲生活了。
独自一人漂泊在异地,连个糊口的营生都还没找到,还想喝早茶?
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叫卖声,说笑声,车轮轧轧,驼铃丁丁,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浪潮,响彻云天。
身边身穿各种异域服饰的胡人,令唐云目不暇接,他无法想象长安城内到底住多少胡人。
单论西市,唐人和胡人的比例,粗略估算,大概就不低于三成。
昨日浪荡了半日,今日可不能游手好闲了。
唐云今日有件大事要做,万事开头难,这开头一件事无比要办漂亮了。
不多会,唐云拍马来到了另一条街上,一边向邸店走去,一边看着周围的热闹。
街上人太多,骑马不如步行,反正走不快,急也没用。
突然,唐云的目光似乎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和仲子。
和仲子乃是悦来客栈的小伙计,是个年齿尚未满十六岁的小胖子,唐云对他观感不错。
此时那和仲子正蹲在一家胡饼铺子的门口,大口大口地嚼着手里的胡饼。
似乎那胡饼成了人间至味,和仲子吃得香极了。
天底下什么最好吃,无疑就是当你最饿之时,什么都是最好的。
那些王公贵族,日日山珍海味,嘴巴越来越刁,最后发现世上再无什么值得一吃。
突然哪天遭难了,连饭都吃不上了,最后在路边要了半块干涩胡饼,结果才发现那是世上最美味之物。
当然,唐云见到和仲子的刹那,脑子里并没有去想王公贵族的事,他在想悦来客栈就在繁华的东市中,和仲子为何会出现在西市?
东市二百二十行数万家店铺,什么没有?
唐云嘴角微扬,拍马走上前去,直到唐云翻身下马,走到了和仲子的眼前,和仲子才猛然抬起头,喝斥道:“滚!瞎了你的狗眼,跑到爷爷这里来要饭!你可知道爷爷都要去要饭了!”
话音未落,和仲子的神色就一怔,忙站起身来赔罪:“原来是唐公子,我、我以为是街头那些惹人厌烦的乞儿!得罪!多有得罪!”
“无妨,无妨,”唐云笑着摆摆手道,“和仲子,你怎么蹲在这里吃开了?
在里头坐着吃好喝好再出来,岂不是好?”
“好是好,”和仲子摇头苦笑,“只是一早人家铺中人挤人,像小人这种只买了一块胡饼的客人,哪有脸进去挤占人家的座位?”
“此言差矣!”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笑道,“买一枚胡饼和买十枚胡饼,虽有多寡,可并无贵贱之分。”
“话虽如此,可不知怎的,进来小人做什么都似乎没底气。”
和仲子摇头叹了口气。
“听你方才的话,”唐公子笑模笑样地说道,“你最近日子过得似乎有些不顺么?”
“快甭提了!小人最近倒大霉了!”
闻此一问,和仲子似乎突然找到了知心人,对着唐云大吐苦水。
“小人原本在悦来客栈做得好好的,结果有一日来了位豪贵公子哥,也不知怎么的,那公子哥就老看小人不顺眼,没事就就爱找小人的茬,最后小人也实在忍无可忍了,就顶了两句嘴,结果——”“唉,结果那豪贵公子就跑到东家面前告小人的状,说小人对客人粗鲁无礼,客栈的东家见那豪贵公子不好惹,干脆来了个快刀斩乱麻,将小人辞退了!小人自小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再加之小人没读过书,目不识丁。
小人被辞退后,也一直没闲着,到处找事做,可眼看旬日都过去了,小人却是仍未找到什么像样的活儿!”
“原来如此!”
唐云点了点头,伸手拍拍和仲子的肩膀,“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走,咱们进去再叙。
恰好我也尚未用早膳。”
和仲子看着唐云,迟疑着道:“这……”“走吧走吧!”
不容分说,唐云拉着和仲子就往里头去了,“男儿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干涩的胡饼,若是不配上一碗羊肉汤,如何下咽?
石大壮一餐也吃三四碗饭,和仲子的个头虽不及大壮,却也是小胖子。
一枚胡饼岂够吃的?
唐云甫一落座,一个伙计就殷勤地跑上来了。
“两位客官不知要吃些什么?
敝店除了卖烤饼、蒸饼,还有鲜美可口的羊肉汤,客官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小人……”话说到这里,那伙计认出了和仲子,眉头就一蹙,脸上的鄙厌之色十分明显。
但见和仲子和唐云坐在一起,也不好赶他出去。
“来十枚古楼子,”唐云向那伙计说道,“再来两大碗羊肉汤,尽管多放肉,小爷不差钱!”
说着唐公子冲伙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方才那伙计看和仲子的眼神,唐云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感叹,嫌贫爱富,是人之本色,古今概莫能外。
“别理他,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唐云笑着安府了和仲子一句。
和仲子突然变得有点局促起来,一脸难为情地看着唐云道:“小人与公子虽说有一面之缘,可并无多深的情分。
公子如此厚待小人,真让小人心下有愧!”
“休要说这些废话!”
唐云笑看着他道,“男儿大丈夫既要赢,也要输得起。
你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何必自怨自艾?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只要你不放弃,你他日的成就,谁人可以预料?”
“况且,前次我来长安,你对我和宁姑娘多有帮助,只是彼时我疏忽了,未及感谢,今日请你一顿早膳,又何足挂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