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宁回到前厅,思柔正在饭桌前弯着腰摆放碗筷,她的动作是那样熟练,轻快。这个姑娘陪着自己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不少罪,如今回到家中还忙不迭的做家务,心甘情愿的为自己付出着。朔宁认为一个人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对于思柔为自己所做出的的一切,朔宁自认非常感动,但要问自己是否是真正爱着她,朔宁恐怕就不清楚了,因为萧末雅在他心中牢牢占据着中心的位置,谁也无法取代,曾经那份执着的爱太过猛烈,就像一团火烧进骨子里,将他真个人烧了个通透。

朔宁深切的知道,爱与责任,并不是一码事。

思柔的身影在朔宁面前晃来晃去,他觉得自己有愧于思柔,但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时间能解决这个问题吧,朔宁知道自己现在纵然无可左右自己的内心,也要守护好这个眼前女子,学会爱着这个女子,毕竟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肌肤之亲。

思柔摆下手中竹筷,察觉到门口的朔宁正在盯着自己出神,不由脸色微红,缕过额前的秀发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没什么,我来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娘刚才在书房一直夸你勤快。”朔宁微笑着走进大厅,看着桌子上摆满的丰盛的菜肴,都是些自己爱吃的。

思柔搓了搓手道:“我本就是丫鬟出身,做这些事情习惯了,没有什么的。”

朔宁拉过思柔的手道:“做丫鬟那是以前的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何必再挂在嘴边,我不都和你说了吗,你跟了我就是我的女人,再也不要说自己是什么丫鬟。”他认为既然将思柔带了回来,就该给她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自己把话说明,也好让思柔放心。

思柔任朔宁把手拉着,点了点头,心中欢乐地不得了。

她也觉得命运无常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让人惊喜,自己本是深宅大院中的丫鬟,以为此生会嫁个本分人,一辈子就不喜不悲的度过了。可被韩大秃子路走后,自己生命的轨迹就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不断扭折反转,从深陷困境的绝望到被朔宁拯救的庆幸,从一路颠簸的困苦到如今的合家安宁,自己从一个丫鬟变成了修真之士,深爱之人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美好。

朔方和秦双琴走进前厅,二人忙松开了手,思柔脸色更红的低着头,自己刚才想的太入神了,竟然连别人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秦双琴笑了笑道:“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吃饭吧,否则一会菜该凉了。”

饭桌上还有一壶酒,朔方平日里不怎么喝酒,但今天阖家团圆,秦双琴特意给烫了一壶。

坐在最上位的自然是朔方,秦双琴坐在丈夫左手边位置,朔宁和思柔依次在朔方右手边位置坐下。

朔方看了一眼饭桌对秦双琴道:“再拿几个酒盅,我们一家人一起喝杯酒。”

“我来拿。”思柔听这话就要起身,却被秦双琴按回在椅子上。

“你坐着不用动,我去拿就好。”

没一会秦双琴拿来三个白瓷小酒盅,朔宁取过父亲面前的酒壶,依次给倒满。

朔方端起酒盅道:“今日一家团圆,值得庆祝,宁儿,爹知道你离家的这段日子里受了不少苦难,但我们修真之士就如那三尺青锋,需时常砥砺。有些话之前爹也和你说了,今天也就不多赘言,总之能回家来就好。还有思柔,宁儿把你们之间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既然现在进了我们朔家的门,就该有个名分,你们的婚事我会尽快给安排,至于婚嫁司仪之事,都不用你操心,双琴会来安排。”

思柔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左右攥着,偷看朔宁一眼,见他却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双琴见两个孩子脸色尴尬,不由岔开话题道:“这个我会来安排妥当的,来,我们一家人喝一杯吧。”

朔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烧灼感划过喉咙,感觉还是那样的熟悉。

朔方看儿子喝酒动作颇为熟练,想必是在外的时候也曾喝过,心中知道却也不言语,因为自己的儿子毕竟长大了。

思柔虽然不会喝酒,但还是跟着喝了几杯。

热酒入胃,一家人说说笑笑,饭桌上气氛逐渐变的融洽起来,思柔也没有原先的那般拘谨,秦双琴大概是过于高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朔宁以前颇为厌烦母亲的唠叨,但今日听来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朔方喝到兴头上,话也跟着多起来,不过他所说的话都是些教诲之词,什么大丈夫立世当俯仰不愧于天地,君子固穷亦当光明坦荡,首真如一云云。

秦双琴听了只是一通埋怨,“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说些体己话,谁要听你这老夫子教诲?”

朔方眯着眼任由妻子抢白也不反驳,微笑喝酒。

吃罢喝罢,秦双琴早早让两个孩子回去休息了,她特意给思柔收拾出一间房来,就在朔宁的隔壁,至于二人回去后会不会再同住一屋,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就不管了。

次日吃过早饭后,朔方带着朔宁去城中,却曾经因朔宁风魔咒发作而受到伤害的人家登门道歉。

去的第一家就是已故的王贵家中,王贵是在朔家做事长达七年的管家仆从,自从他被朔宁吸血死后,家中的妻儿老小并没有一人怨恨朔家,因为他们知道朔方和朔宁的为人,把这一切的恨意都在九尾狐身上,是他害了朔宁,才导致害死了王贵。

朔宁到王贵家中,在他的牌位前跪拜,心中满是愧疚,他依然能清楚记得这个四十多岁慈祥和蔼管家的音容,他曾经对自己的照顾和关怀。

王贵的弟弟王强将朔宁拉起来,“哥哥在天上能看见宁哥儿对他的忏悔,想必也会原谅你的,不必自责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无心的,并没有怪你。”

朔宁在这一刻忽然明白父亲非要让自己出面来道歉的原因了,父亲既是要给那些受伤害的人一个道歉,更是给自己一个在蓟城百姓心中,重生的机会。

朔宁挨家挨户的道歉,有些人家表示原谅,有些人却是纠缠着问题不放,趁机向朔方索赔钱银。

朔宁此刻正在一个悍妇面前听她喋喋不休的理论,那又高又尖的嗓音像是唢呐一样吹奏着丧歌,听起来伤绝无比,可言辞中所隐藏的意思,不过是想着再能得到点钱财的赔偿。

“我二舅老爷本来快要好了的,可谁成想被你家公子给活生生吓死了,他可是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起来的亲二舅姥爷,我最亲近的人,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死了,人间该享的福都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就那样没了……”悍妇说的悲痛,却不时的拿眼角去瞟朔方的神色。

悍妇的丈夫本是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此刻却听不下去了,插嘴道:“你二舅老爷八十六了都,病恹恹的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你不能把责任都推在朔大侠家公子身上,再说了,人家朔大侠都已经赔了不少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悍妇一听丈夫胳膊肘往外拐,立刻瞪起铜铃般大的眼珠子道:“放你娘的屁,大夫说了,二舅姥爷吃完那一剂药就能缓过来,八十六怎么了?啊,八十六就不是人了啊?八十六就该当死啊?”

丈夫站起身道:“你怎么说话的,不是说八十六怎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干嘛非要纠缠着不算完?再是说人家朔大侠都已经来登门道歉了,你还想人家怎么样?”

悍妇叫道:“合着不是你亲二舅姥爷,你不心疼是吧?你个丧良心的家伙,早知道就该你把喝光了血,咬死算完。”

朔方咳嗽一声,打断夫妻二人的争吵,“这件事责任总归在我们朔家,所以我特意带宁儿来给二舅姥爷上柱香磕个头,我这里有些银币,算是给二舅姥爷的香火钱,这辈子没享受到福分,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能过的好些。”

悍妇丈夫摆手道:“使不得朔大侠,您已经给过不少钱,我们不能再收您的钱了,再说,您为守护蓟城百姓杀死了多少邪魔妖人,应该是我们欠你的恩情。”

悍妇接过朔方手中的十枚银币,一脚将丈夫踹出门去,转怒为笑道:“还是朔大侠明事理,这钱我就替二舅姥爷收下了,既然人都死了,我就多帮他火化点香烛,烧纸,让二舅姥爷在天上多享点福吧。”

她笑咪咪的眼神里冒着贪婪的精光,那还有半丝的伤痛,回头估计早把亲二舅姥爷忘的干干净净了。

二人出了悍妇家,转了半天总算把城中那些该道歉的所有人家都走完,一家家的跪,一家家的忏悔,朔宁感觉自己像被扒了层皮一样,心中有种说不出解脱,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善良与正直,同样看到了人性的贪欲和自私。

小到蓟城如此,大到整个天下亦如此。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声清晰的回响在无人的街巷。

朔方道:“宁儿,不论别人怎样看待你,只需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受,自己欠人家的债,就该自己去还。记住,做人千万不要有愧于心。”

朔宁点点头,“知道了。”

朔方又道:“现在我们还过了自己的债,别人欠我们的债,也该让他还了……”

朔宁道:“爹,您是说九尾狐?”

朔方道:“没错,我与你众师叔伯还有你师祖已经商量好剿杀灵狐宫的事宜,只要安排妥当,你也跟着一起。”

朔宁攥紧了手,这笔账,迟早要找九尾狐算一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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