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病房的路上,苏柏冷着脸,一声不吭。

秦尚远也没有吭声。

本来他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苏柏多和夏蔷柔接触接触。

可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讲实话,这件事至少一半得赖苏柏。

苏柏对别人的耐心不多。

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的6小时外,至少有18个小时都板着个脸。

像是随时都有人欠她八百万似的。

他记得从前老妈老是跟他讲以后女朋友得找个开朗活泼的。

秦尚远问为什么,老妈就掰着指头说你你看你爸成天就知道看书玩游戏,你呢以后工作了也是个大男人了,孙子孙女就不说了,毛都还没长全呢。

你妈我又是个话篓子,那一大家子吃饭谁陪你妈聊天呢?

当然只有儿子的老婆啦!

要是儿子的老婆平时老板着个脸,见了公婆也闷着不说话,那你老妈我啊,可就寂寞咯!

......

去去去,想哪去了。

苏柏是个很好很可靠的伙伴。

但他倒是想象不出苏柏谈恋爱,或者有朝一日成为人妻的样子。

苏柏似乎永远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即便睡着时也是如此。

只要有一丁点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哪怕前一秒她睡得再熟,下一秒那力道足以放倒美洲野牛的拳头就已经豪迈地轰出去了。

哪个男人这么倒霉,结了婚估计家里家外都说不上话吧?

叨叨个梦话都得被锤成午夜大猪头。

秦尚远洗漱了钻进被子里,白色的被套有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苏柏蹲坐在一旁的折叠床上,下巴放在膝盖上,双臂环抱小腿。

身上裹着上次那张皮卡丘的小毯子。

一来二去,秦尚远也算是这家医院的熟人了,这是值班护士特意来留下来的。

短短几个月时间来了四五次,光手术就做了两场。

这层楼的值班护士从业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有时候甚至怀疑秦尚远是看上了特别科室的白医生,所以故意给自己弄伤老往医院跑,还老挂白医生的号。

苏柏睡了快一个月小床,腿脚都伸展不开。

秦尚远光是看着就觉得睡那张床一定很难受。

他当然劝过很多次,让苏柏不用来守着过夜了,也提出过换床睡,他睡小床苏柏睡大床。

但这女孩一句都没听,只是冷冰冰地说等到他出院,她就回家。

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苏柏?”秦尚远凝望着轻闭双眼的苏柏,微微叹了口气,试探着扯了扯她的皮卡丘小毛毯。

回来之后苏柏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累了。

老实说,苏柏的表情并不能实时反映她的情绪,因为苏柏表情的波动并不是很大。

如果你某一天肉眼可见地发现,苏柏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不用再怀疑,那就说明你周围有什么东西很大概率是离死不远了。

“嗯?”

苏柏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恍惚间,秦尚远的余光忽然落在床头的那本页脚微卷的《故事会》上。

秦尚远心里忽然明了了。

苏柏往常都有睡前看书的习惯,今天却没有。

“你......不高兴了?”秦尚远试探着问。

苏柏听到这句话,先是刘海下细长的眉毛微挑,然后漂亮的眼角微微睁开,瞄了一眼秦尚远。

但随即又缓缓合上了,那睫毛美得惊心动魄,开合间仿佛蝴蝶扇动翅膀。

“这个不用你关心。”苏柏沉默了片刻。

......

“早点睡吧。”末了苏柏补上一句,“晚安。”

秦尚远吃了闭门羹,只能闭上嘴巴耸耸肩,又默默钻回被子里。

临睡前,他照常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精神状态:90。】

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红光抹去,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闭上双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秦尚远感觉耳边有大风刮过。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竭力将双眼隙开一条缝。

空间开始扭曲了。

像是一块被打乱的调色盘

窗帘、窗户、天花板、灯、床头柜上的《故事会》、小床上的苏柏......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缓扭曲,然后飞速离他远去。

像是车窗外后掠的风景。

尔后所有一切静止,如同枯叶轻轻飘落在镜面般的湖水上。

此时他依旧是躺着的,鼻尖的消毒水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熟悉的气味。

他的卧室。

刚安静没多久,耳边又响起了蚊子般的唱歌声。

“kisay依你那拉打,唔唔给次喏一咖喱~”

“那古罗莫挪拉多,那你喏那一多……洗带莫~”

“姨妈妈吸其他米奇莫嘎啦速速咩~~”

“希望の花......”

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像是电钻在开凿水泥墙。

秦尚远暴躁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此时的他活脱脱是被楼上吵醒的怨种邻居。

“还要不要人睡觉啊!!!!”

秦尚远愤怒着揭被而起!

那副样子磨牙吮血!

“铛铛铛铛!”

电脑屏幕上,鲜花炸开,K歌软件对刚才的演唱打出了SSS级的优秀评分。

穿着宽松T恤的芙罗拉随手丢掉手里的麦克风,背对着秦尚远轻笑一声。

“什么嘛......我唱的,还蛮准的嘛。”

......

“别玩梗了啊啊啊啊啊!!!”秦尚远头痛欲裂,抱着脑袋作崩溃状。

“欢迎我们的加把劲骑士!”

芙罗拉笑嘻嘻地转过身,张开双手做出迎接的样子。

“别玩梗......”秦尚远倒在床上,像是差一口气就要口吐白沫。

“真无聊,看了动漫不玩梗有什么意思?”芙罗拉吐了吐舌头,从椅子上转过身,獠牙闪烁,“你是听了梗会死星人么?”

“我知道你有事找我,我也有事问你,”秦尚远喘了口气,“但是咱们能不能换个时间?”

他指着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三点”的位置。

可秒针静止在正好60秒的位置,没有转动。

“三点而已,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啦,”芙罗拉摊摊手,“又不会耽误你睡觉的时间。”

“姑奶奶,你平时都不睡觉的么?”秦尚远躺在床上扶住额头,语气很诚恳,“我很难想象你天天晚上在我脑子里练歌,我一个月没睡好觉了。”

“不开玩笑咯,”芙罗拉笑嘻嘻,爬过来拍拍秦尚远的肩膀,“看,看窗外。”

秦尚远闻声睁开眼睛,顺着芙罗拉手指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黑影悬浮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按理说它看上去应该有上百吨沉重,可那飘动的身姿轻盈得像是春日里的鲤鱼旗。

秦尚远还没回过神来。

一条触手扒拉上了窗户。

成排的吸盘牢牢吸附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过了数秒,一颗臃肿软润的大脑袋从蓝色的深空中探了出来,乌黑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景象。

......

“起得太猛,居然看见了大章鱼,我再睡会儿。”

秦尚远眨了眨眼睛,没有犹豫,转身就倒。

“你没眼花!”芙罗拉从背后把一脸懵逼的秦尚远给拎了回来。

“啊?”秦尚远像是还没睡醒。

“这是你的......”芙罗拉深吸了一口气,“意识之海啊。”

“海?”

秦尚远的声音穿透海水,微弱的水纹如同声波那样,以悬浮在深海中的小房子为球心,向四面八方传播。

水纹所到之处,鱼群们纷纷震动着扭转游动的方向。

小房子孤零零地悬浮在深海中,鱼群围绕着它来回游动。

而其下不可见的深渊里,鲸歌深远而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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