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嫁,最后一道是在宫中的祭塔之上完成的结姻礼。

外头烈日烧烤着大地。

楚凤宸被沈卿之抱在怀里,像是一尊木偶一样,最后又被放回了花轿里。

抬轿的宫人颤抖得厉害,一边抬轿一边哭泣。周遭的臣子们陪伴在轿侧,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时不时有一两声啜泣声响起,也不知dào

是为了楚氏,还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楚凤宸掀开轿帘看着外头,目光沉静如水。一路上都有宫人就地跪倒,不断地朝皇祠所在的方向磕头。在远方,浓烟已经渐渐弥漫在皇祠的上空,却没有什么人敢去救火。百年祠堂连同着燕晗的“宸皇陛下”一道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不用耗费多少时日,一切都将化为焦土,史官恐怕会记载,和宁公主成婚当日,宫中遭刺客袭击,宸皇与太妃不幸命丧大火之中……史册永远是胜利者写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dào。

“祭塔到——停轿——”轿外,宫人哽咽的声音响起。

“公主,请。”沈卿之温和道。

轿帘被掀开,楚凤宸一步踏出,环顾四周,忽然发xiàn

沈卿之果然连忠臣模样都不愿意做了。在象征这燕晗皇权的祭塔之下,禁卫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圈,把文物百官连同祭塔一并围了起来,他们人人都手执着兵刃,木然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仿佛是杀人的机器,只等着沈卿之一声令下,就要把这里也变成一片屠戮场。

“公主,请上塔。”

楚凤宸一动不动,冷眼看着沈卿之。

沈卿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倏地,他笑了,轻声道:“连织,往上一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不想要么?”

楚凤宸却退后了几步,站到了大神官的身边。

“公主?!”

她忽然用力扯掉了头顶的凤冠,冷道:“跪下。”

“公主……”

“乱臣贼子,跪下!”

楚凤宸厉声开口,嘶哑的声音响彻在当下。

沈卿之一愣,道:“公主……哈哈……你以为你当真是公主?连织!你以为我现在还需yào

你么,嗯?”他扬声大笑,“这天下本来就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楚凤宸缓缓地松开了手,轻声开口:“丞相是瞎了眼么,当真认不出本宫是谁?”

“你……你是……不可能……”

沈卿之眯起了眼睛,他终于发xiàn

了异常,这发xiàn

让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态,继而是一片阴沉。

阳光下,一身嫁衣的少女目光沉静。她站在大神官的身边,面对着无数兵刃毫无惧色,怎么会是民女连织?

她是楚凤宸。

楚氏皇裔,天子血脉,楚凤宸。

她站在那儿,就如同这天下尽在她手中,这是世代为帝的楚家血脉中沉淀的威仪。

他久久看着她,倏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张扬,最后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楚凤宸,就算你捡了一条性命,又如何?你在这宫里没有一兵一卒,你还妄想做什么,嗯?事到如今,你还能做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楚凤宸淡道。

沈卿之喘息着笑出声来,面上的神态抽搐成了狰狞模样:“众将士听令,请公主上祭塔,与朕完婚!”

祭塔之下一片寂静,禁卫们听令拔剑,整齐地迈开步伐,把楚凤宸团团围了起来。

“还不快动手!”沈卿之厉声喊。

“是。”禁卫们齐声应声,一时间刀光剑影齐发。

“保护公主——”

在场的人中,有人尖叫着嚎出声来,方才还在哆嗦着的人踉踉跄跄跑向楚凤宸所在的方向。无数尖叫在祭塔下炸响,裂帛声夹杂在血腥味中弥漫,地上横陈起一具又一具尸体……

楚凤宸紧紧靠着祭塔,她在等待时机,等着那些人足够靠近……

终于,第一批禁卫已经到了她身旁,却并没有动手。他们相互看一眼,伸手在胳膊上划了一道,沾着血往额头上抹了一道。

“保重。”楚凤宸轻声道。

“是。”他们应声。

他们把她团团围住,嘹亮的声音响彻这炼狱:

“瞿将军还活着!将军有令,杀沈卿之!保护公主!过往所有既往不咎!”

“瞿将军还活着!将军有令,杀沈卿之!保护公主!过往所有既往不咎!”

“瞿将军还活着!将军有令,杀沈卿之!保护公主!过往所有既往不咎!”

兵刃相接的声音盖过了尖叫声,禁卫中有人迟疑,有人抵死反抗,越来越多的人在额头上抹上了血印,加入到抵抗的队伍中……

楚凤宸屏息看着,心思清明:这些人只是缺一个火苗,在她被软禁的时候,裴毓并没有马上接她出宫,而是等到了皇陵才动手,不过是为了摸清沈卿之信任的禁卫到底是哪一支,然后悄悄地把火苗植入了其中。沈卿之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他的两成兵力来自于瞿放,瞿放在关外数年,出生入死,他的旧部大多忠心耿耿,短短一年时间他是不可能把这些人悉数收归的!荣华富贵能收买大部分人心,却绝对不是所有,所谓沙场之上的马革裹尸之交,又岂是他这久居朝堂的当朝丞相能懂的?

可惜,寡不敌众。

禁卫尸体横陈在地上,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小。

最终,只剩下三人围在了她周围。

僵局。

沈卿之的脸上又有了得yì

神色,他在几个影卫保护之下,冷笑着开口:“两千禁卫不过只是宫中人马,宫外十里尚有我的大军扎营,胜负已定,公主,负隅顽抗,并没有多少意义。”

楚凤宸眯着眼看远方,心中焦急,忽的,她见到远方的云彩隐隐透出一丝艳丽的橙黄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淡道:“沈卿之,江山对你来说当真如此美妙?”

“公主想说什么?”

“你身为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荣华,美人美酒,甚至是民心所向,这些你都有了,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皇位?”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卿之愣了片刻,似乎是在认真思量,良久,他才道:“屈居人下,苟延残喘,等待兔死狗烹,为什么不一劳永逸?”

“可是死了那么多人。”

“那又如何?哪一代的帝王不是踏着尸骨登基的?能够为朕帝业奠基,那是他们累世的荣耀!”

沈卿之狰狞着又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楚凤宸看着他的模样,终于确定这个人是真zhèng

的疯了。

“事到如今,微臣就送公主去与先帝团聚吧,也算是善始善终。”

沈卿之身周的影卫们已经杀红了眼,盯着她的目光犹如饿狼。随着沈卿之一身令下,他们如同风驰电掣一般袭向楚凤宸!

砰——

天空炸开了烟花。

紧随其后的是无数嘈杂,铠甲声与兵刃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响起。

“你、你是……”沈卿之瞪大了眼睛。

楚凤宸笑了,声音轻和:“丞相看不出来么,我在拖延时间呀。”

话音刚落,一箭划破长空。

无数铁骑踏破宫门,战鼓喧天,冲锋号角撕裂死亡的寂静,一路前行,留下沿途尸骨如山!

为首的人铁骑银甲,面无表情,却让所有还在抵抗的禁卫为之一震。

瞿放。

燕晗大将军,瞿放!

“放下兵刃,免你们一死!”

禁卫们已经被围堵,本就伤亡惨重,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带头丢了兵刃。一时间,接二连三无数人丢下兵刃跪在了当场。

瞿放跳下马来,拄枪跪在楚凤宸面前,硬声道:“末将来迟,请公主责罚!”

“请公主责罚——”

跪在地上的禁卫齐声呜咽。

楚凤宸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心跳如雷,腿脚也开始泛起软来……

祭塔之下寂静地只有风。

不知过了多久,沈卿之的嘶笑声飘散在了风里,他越笑越气喘,到后来咳嗽了起来:“我有三万将士在十里外!你们以为,这就赢了么?!”

“三万?”

一个温润的声音自瞿放身后响起。

他说:“你指的是瞿将军的三万旧部么?”

“你……”

裴毓!

楚凤宸拨开人群冲向瞿放身后,果然看见了那个儒衫身影。他正微笑着看着她,声音却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说:“可本王看到,丞相只剩下三个人,当真可怜。”

“裴毓……你……你把我三万兵力……”沈卿之连连后退。

“还剩下两万的。”

“在……”

“你不是见到了么?丞相。”

沈卿之陡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瞿放身后那些铁骑,眼底的执狂终于被绝望替代:“楚凤宸!你女扮男装登基,你……”

“大胆!”瞿放冷喝,“乱臣贼子,你弑君在先,焚尸再后,陛下如今已经尸骨无存,还敢对公主不敬?!”

“公主……公主……哈哈哈……原来、原来……”

沈卿之苦笑着后退,却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影卫。

铮——

剑光闪过,影卫之一举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

裴毓轻笑:“沈卿之,愿赌,服输。”

沈卿之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指了一指楚凤宸,然后颓然倒地。

大局已定。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天际彩霞如血,地上尸骨累累。

楚凤宸轻轻地松开了手,她茫然站在原地,环视这尸骸遍地的祭塔下。

裴毓就站在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像是知dào

她所有的彷徨似的,并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然后徐徐张开了双手。

她用力抬了抬脚,朝前迈了几步,陶陶大哭。

然后,她被一个温暖的拥bào

环抱了。

“裴毓……”

“你放心……”他在她耳畔轻轻低语了一句。

她点头,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幸存的人。

裴毓轻轻在她耳边耳语:“心之所往,东风晚来。不过,我等到了。”

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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