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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晗手拢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又空着拿了出来。“韩全,”他将大常侍韩全唤来,“你去,将淑妃备下的点心给凤阳王取来。”一面嘱,一面向韩全频使眼色。

韩全会意,不多时,便领了几个小侍人回来,捧着几盒精致糕点到白弈面前。

“这是……你阿妹给你备下的。”李晗摸了摸鼻子,诌道。

分明是现胡编出的谎话,圆都还没圆周全了。白弈心知定是有什么变故,看不出详实,却又不便多加探询,只得接了那几盒糕点拜辞。

去路上,迎面遇上裴远。

“陛下什么大事独留下你一个偷着说?可别与我来‘禁中语’那一套。”裴远见他神色颇不自在,便将他拦下笑问。

“真是好大的事儿。”白弈苦笑,将几盒点心丢在裴远怀里,“回头你拿去中书省分而食之罢。”

“嗳,这可是御赐的。难得陛下盛情,下了朝留你单开小灶,大王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体会圣恩罢。”裴远满脸戏谑,忍笑又将东西推还白弈手中。

“你就笑罢。”白弈拍他一把,低声道:“我跟你说正经的,‘那件事’我这会儿大概不好出这个头,不如你去蔺公那儿走动走动。”

裴远眉梢一跳,“怎么?陛下找你到底何事?”他四下略一望,低声追问。

白弈静了片刻,叹道:“我没法和你细说。”

“好,那你不用说了,”裴远摆手道,“我只问你两件事:其一,你要退这一步,等于是把这一份功德拱手予了人。这意味着什么,你可都自己仔细斟酌好了?”他顿一顿,看白弈一眼,接道,“其二,你不先发制人,不怕被人反咬一口拖你下水?”

白弈默然良久,沉道:“半个月,你能把事做到怎么个地步?”

裴远一笑,反问:“你觉着呢?”

白弈道:“那好。我明儿就上书告病。咱们半月为期,再不能更久了。”

“善博——”裴远微一怔,不禁皱眉。

“行了。我都知dào。”白弈止住他,不允他多言。“你快去罢。我也告辞了。”言罢,他略施一礼,便与裴远作别。

裴远看着白弈远去背影,呆了一会儿,由不得摇头苦笑。这人惯常如此,什么都是知dào

的,至于其它又要另当别论。他上了两仪殿,却不见李晗踪影,只有韩全留在殿上。他问过韩全,才知李晗刚召过钟御医,这会儿又往昭阳殿去了。

“宅家临去叮嘱,若是中书令来,请殿上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韩全如是礼道。

裴远还了礼,又问:“陛下方才召见凤阳王……?”

“没有什么大事。”韩全笑道,“是淑妃主备了些糕点给大王罢了。”

裴远心中一震,旋即暗叹:哪有妃子备了糕点托皇帝代为转交的,这托词未免太不高明,但无论究竟如何,恐怕都与淑妃脱不了干系。这就对了,难怪这个白善博方才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翎羽都要缩紧。有些事拖不得,有些事瞒不住,该决断的,迟早要决断,迟迟不决,终究是要出乱子的……

一夜雪过,满园尽着银妆,远远看去,白皑皑素净的不染纤尘。

昭阳殿前,几个宫婢正拿着小帚扫雪。大道上早就扫得干净了,只剩些树枝栏下的地方,一点点细细扫来。李晗走来瞧见,不禁发问:“都扫得这么干净做什么?”

“回禀宅家,是贵妃主令奴婢们扫的。”小宫女们见他忽然来到,慌忙忙拜了一地。

“好好的雪,还没化便扫了,多可惜。”李晗伸手拈起一小撮莹白,在指尖搓化了,怅然一叹。

叹声未息,已听见话音:“就是要赶着没化才好扫得干净,否则待它全化成了水,混上些灰啊泥的,看要脏成什么样子。”谢妍领着几个宫人出殿来,拜迎了李晗,笑问:“陛下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随便走走,就到了你这里。”李晗与她上殿去,转入里阁。宫人们竖起屏风,烧了暖烘烘的火炉上来,服侍地百般周全,又奉上美酒鲜果。李晗斜斜倚屏坐了,佳酿热热的啜一口噙着,伤怀之意却渐渐浮了上来。

谢妍见他颜色郁郁,默声遣开众侍,近前去轻声探问:“陛下,今儿个是怎么了?”

李晗盯着窗角一支尚染残雪的松枝,良久,深吸阖目。“贵妃,朕问你,”他缓缓开口,“当初你说阿鸾这事时,就没仔细问问明白,朕是不是犯下了什么夺人所好的罪过。”

谢妍闻之心中大震。“陛下这是……从何说起?”她慌忙低头询问。

“你们分明都知dào

,就只瞒哄着朕一个!”李晗忽然将手中酒觞向案上一掷,怨愤激语时,眉心紧拧。

外间小婢听见惊声,慌忙要上来瞧,谢妍瞪目斥了一声,将她们全轰开去。“陛下何苦将这冤枉气撒在妾身上。”她垂了眼帘,咬唇细声道,“左右是妾错,妾领罪便是。只盼陛下顾念麒麟,留妾一个全尸罢!”

她说得十分哀怨,眼里已有泪珠儿打转,满腹委屈模样,李晗撒不下火去,只好长叹一声。“好好的,又说什么湿啊干的。”他将谢妍扶起,拭去她泪痕,又泄了气一般歪回原处去,呆呆地靠着不愿动了。

“陛下,淑妃妹妹的伤势可大好了?”谢妍止了抽泣,将李晗一条胳膊细细捶捏。

“御医说她是心病,哪里就能好了。”李晗叹道:“打太皇太后还在时就医,都这么些年了,汤药不断也就混得个时好时坏。如今旧患新伤的,她自己又是那么个样子……”他揉着太阳穴,吁叹着,便说不下去了。

“难怪陛下恼也舍不得恼了她去,一肚子火全倒来烧我了。”谢妍戏谑,“早知陛下就喜欢这病西子,我也大病一场,好让陛下也心疼心疼我来。”

李晗由不得苦笑:“朕当你是个知心的,你到疯起来了。”

谢妍眸光流转,略收敛起笑意,附在李晗耳畔,轻道:“陛下既然当我是知心人,那我便说一句大胆知心的,不知陛下听不听。”她瞧着李晗面色并不见怎样紧绷,才接道:“陛下再怎么烦心,也不外乎三条路好走:其一,她若真是了无生趣,索性成全她便罢了;其二,送她回去是不能的,陛下要发慈悲心,那就辟一处道观让她去罢,从此眼不见为净,他们再要如何,也与陛下不相干。”说到此处,她忽然住了口,吊起眼角笑看着李晗。

李晗听得心绪纷乱,面上早已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谢妍瞧见他那副神色,愈发笑得娇娆,直将他那欲要催问又放不下架子开口的尴尬模样瞧够了,才又揉着他心口柔声道:“这其三呢,陛下只自己说,三年都过来了,这会儿急得什么?当初陛下心里是怎么个主意?行百里者半九十啊。”

李晗怔忡恍惚良久,惆怅笑叹:“怪道皇后也说你最是心思巧密,她若是能有你这般——”

“陛下!”不待李晗说完,谢妍已打断他。她正身跪了,低声道:“陛下可不能这么说,皇后的德仪,妾……怎么好比呢……”

李晗一惊,扭头去看她,只见她杏眸明澈,黛眉端庄,金棕袄子锦蓝裙,只一支攒珠累丝的点翠凤钗,再不需旁的琐碎宝钿,占尽了大气雍容。他忽然心澜微动,一时百感交集,当下不觉呆了。

反是谢妍忙忙地将他唤醒神来,催他早回两仪殿勤政。她命宫人取了暖帽手炉来,亲自侍奉李晗穿戴齐整了,送他出门。临行时,她扶着龙舆,对李晗道:“麒麟望着就大了,近来愈发的长进,每日学里教授的那些诗书经典,不够他瞧上半日的。妾寻思着,该给他选一二位博学名望的老师才是。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李晗道:“听来你倒是已盘算过了。”

“盘算可不敢,不过是多想了点罢。”谢妍一笑:“陛下以为,文渊阁博士任子安,何如?”

“任子安?”李晗脊背微一挺,坐直起身来。“论才名,倒是无可指摘的。可他……”他轻拈着须,眼中显出犹豫之色来。

谢妍见他不决,又道:“妾知dào

陛下担得什么心。虽说英王福薄早夭,可若论起才学品性,却也是无人不称道的。既是贤士,自当唯才是举,计较些怪力乱神的避讳,反倒失了皇家的大气。”

李晗微笑道:“朕听说,这任子安曾是你谢公府上的教师呀。”

谢妍道:“妾举贤不避亲。再说了,任博士先为公府教师,后为英王的少师,这人品才干,妾才得已知dào。若是换了别的人,妾到未必敢叫麒麟去拜他了。这为人父母之心,陛下难道体谅不得么。”

李晗闻之又问:“他从前是九弟的少师,后来也做过三弟家阿宝的老师,如今又来做麒麟的老师,这职名可怎么说道?”

谢妍眸色微闪:“这一件事,妾可说不得。”

“罢了罢了。”李晗摆手笑道:“当年皇祖母给阿宝进封郡王时那孩子也不过才八岁,如今麒麟也有五岁了,你谢氏祖在齐地,就封他临淄郡王罢。只是他到底也还小,你可不要伙同了任博士紧逼着他念书,逼出好歹来。”

听闻李晗当众说出这番话来,谢妍不禁大喜,忙叩拜谢恩。她笑着回道:“陛下可放心罢。这孩子好学上进,只怕不能学有所成,替君父分忧,哪里还需yào

人逼着。”

李晗连连唤她起身,笑道:“你当真快让朕去罢,再多偷得几刻闲,回头被咱们杜御史知晓了,又不得轻饶了朕。”

谢妍这才起身来,又俯身在李晗耳畔轻道:“陛下只管放心去罢,淑妃妹妹那儿,妾自然理会得。”

一句话吹入心去,惹得李晗心下酥甜,不禁笑得飘然起来。

待到李晗去得远了,谢妍返回殿中,一面唤宫人来梳妆,一面就差人往灵华殿去打听淑妃起身没有,又命人将血燕、白参各煲了清补润肺的汤水,就要给墨鸾送去。

“妃主何必待她这样好。宅家如今已是来得少了,好容易来了,妃主还拼命往那头撵。”身旁的宫女一面给她戴暖帽,一面低声埋怨。

谢妍轻拧一把那丫头的脸,挑眉斥道:“这话私下里说一回已是罪过。往后再敢胡说,看不怕闪了舌头!”

那小宫女捂脸笑着去取斗篷。

谢妍静瞧着她,不禁暗笑:

这小妮子懂得什么,若当今是位英武的主就罢了,偏生是个仁弱的,连这等怄火闹心的事给瞧出些端倪,也不过就是掷个杯子,还不敢当着那对头的面砸了,要躲到她这里来撒气儿。要他陛下宠有何益?怕是指不定将来怎么惨哩。

与其指望这个,不如捞些看得见靠得住的,才是长久计。又何况,这一位淑妃主如今的模样,任她再命大,又还能熬出多久去?摆现成的梯子,空着也是白空着,与其留给别人踩回来再踩到自己头上,不如自己就先踩了罢。

这见不得人的好去处便是那园子里积下的雪,外头瞧着光鲜干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化成一滩脏水,什么烂的臭的全要浮出面来。各人挣各命,既下了这火坑,再端着个玻璃脆的良心,又能矫情给谁看。

墨鸾醒时已将至午时,难得一抹暖阳,从冬日封霜的窗格子外打进来,松松散散洒在脸上,似有温暖甜香沁润。她深吸了一口,唤宫人来,将窗再开得大些。

宫人们服侍着她洗漱,又进了药,这才扶她在梳洗床坐下,替她匀面盘髻,才抹了些许花油,便闻报谢贵妃来了。

墨鸾起身相迎,福身时,披散青丝从肩头垂下,愈发衬得面庞雪白。

谢妍忙将她扶了,安置她重坐下,抚着她垂顺乌发,拿了犀角梳来替她梳头,梳着梳着,带落的青丝竟也有了一把。谢妍禁不住叹息:“你呀,真是伤心伤身,你看看,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说着,便将梳下发丝递到墨鸾眼前。

青黑长发纠缠,竟似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孽,欲说还休。

“晓镜青丝断,蜡炬啼血阑。争暖青灯壁?见难别亦难。”墨鸾看着那团青发,浅叹时,连梳子一齐接过手来,细细拂得干净。“难为贵妃挂念,特意来看我。”

谢妍将宫人尽数屏退了,拉住墨鸾手,轻道:“好妹妹,这等话当着我面说过就算了。宫女们虽不识文,但陛下身旁的女秀才、侍公们可是断得字的,若是听听传传的,可怎么好。”

墨鸾眸色一漾,心知一时昏闷,错口说了不该说的,不禁垂了眼,愈发默不作声了。

谢妍也不再多说下去,只将两盅汤摆上墨鸾面前,笑道:“这是暹罗国的血燕,长白山的白参,最是滋阴润肺的清补之品,你尝尝哪一样合口,回头叫尚药尚膳二局记下了,每日煲上一盅来。”她捋着墨鸾长发,摇头轻叹,“好好的一个人,何苦这样想不开。”

“我心里的事,姊姊不能明白。”墨鸾惆怅,不由苦笑。

“谁说我不明白?”谢妍紧了目光,低声道,“就是因着连我都看得明白了,妹妹想,陛下每日在妹妹身旁,还能不清楚么……”

此言一出,激得墨鸾心下一哆嗦,双眼由不得睁大了望向谢妍,屏息时眸色已是一片静谧浓乌。

“方才我来前见着韩大常侍,”谢妍不紧不慢地调了汤,喂着墨鸾吃用,一面道,“说起早晨下朝的时候,陛下留了表哥往两仪殿,说是妹妹备了点心给凤阳王,这——”

“我没——”墨鸾一口汤未饮下,先呛得咳了起来。心口上气息逆转凝滞,猛冲撞起来,针刺一般,痛得她眼前泛黑,便有些坐不住了。

谢妍忙唤人来将她扶回榻上躺下,她只紧拉着谢妍手不放,低低地追问:“好阿姊,你告sù

我,他这会儿——”

“告假回府去了,也不知什么事。”谢妍叹道。

只听得这一句,墨鸾便又是好一阵咳嗽,按住心口便直不起身来了。

谢妍安抚她好一阵,哄着她睡了才去。

她便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下午,不断为噩梦惊扰,偏又不能醒来,那魇魔似无形状,只有恐惧残存,冰冷地压在心口,渐渐向着四肢百骸渗开去。

直至傍晚时分,她终于挣脱出来,猛坐起来,只觉得冷汗涔得满身。

没错,她知dào

她不应该也不可能这么拖延下去。她只是,仍旧无法接受。到如今,她已说不清,心底依旧不愿熄灭的,究竟是执念、希冀还是幻妄,唯有一个声音仍固执地在灵魂深处**:毋宁死,不苟活。甚至,已不单只是因为那个男人,而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掏空了心窍,为了活着而活着。

可若是因此……

这等抉择,两难,太苦了。

她缓缓将那方玉枕抱起来,猛地,却怔住了。

那琉璃簪不在……山枕里空无一物……

她呆了好一阵子,终于惊醒来:

那是她仅剩的维系,与他,与她心之所向。

可如今,她却将之失落了……

她慌了起来,满世界地找寻。

随侍的宫女闻声而来,只依稀听得她是要找根簪子,忙将妆奁全都打开:“妃主的钗环簪钿全在这儿了。”

“不是……不是那些……不是……”她喃喃地盯着那些或精巧或璀璨的珍宝,忽然,呜咽一声,闷头呕出一口殷红来。

小宫女手足无措地扑来扶住她,慌乱中打翻了妆奁,顿时“哗啦啦”一阵倾覆声响,金银珠玉撒了满地。

乱中,殿外却起了人声,报迎相叠,已换了一身常服的李晗大步便上前来。“这……又怎么了?”他怔怔地,停了步子。

眼前之景,何其诡谲。那女子青丝垂散,衣衫如雪,却有斑斑血红,一如梅花绽落。她立在一地玉碎中,面色凄迷,愈发苍白单薄,唯有檀口被血渍染得嫣红。七分哀弥,三分妖色。

一旁宫女已俯身拜下,她失了支撑,忽然便软倒下去。

李晗一惊,一步上前,将她抱住。“到底怎么回事?”他恶狠狠逼问,已有怒涌。

“妃主忽然说要找什么簪子……奴婢也不知怎么……”那宫女哆嗦着应声。

一语道破,心下已了然。

李晗看着怀中人凄然模样,不忍暗叹。若他当真一念之差,将那簪子拿去还与了白弈,岂不立下便要了她性命?既如此看重,却又说出什么还不还的话来……“阿鸾,”他扶她坐下,拭去她唇上血,将她整个搂进怀中暖着,“你看朕给你带来什么。”说着,他已向等候宫人使下眼色。

不多时,几名内侍便抬上一方木雕方台来,台上摆着什么,被缎子掩了,瞧不见。内侍们又将缎子挑了,这才显出真身来。

那是一尊冰雕的人像。倚身斜卧红荫下,落花腮畔枕痕香。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态,分明是她。

“你记得么,”李晗轻声道,“那年你在东宫那片樱桃花荫下睡着了,我瞧了忘不了,回去便画了一幅来。这回拿了画去,想叫匠人们依画雕作,可那工匠说需yào

见一见金身才好雕得形神兼似。好容易昨夜里赏冰雕,才叫他远远瞧了你一眼,又不被你察觉,没了惊喜。你……可喜欢么?”他说时眼里闪着光,透着忐忑,唇角却又不自抑扬起一抹甜,仿佛忆起至极难忘的绝美。

墨鸾静看着,眸子一点点亮起来,她缓缓撑起身,上前去,伸出手。

在那冰雕发髻上,插着一只七彩琉璃的簪子。冰雪晶莹,映得那琉璃光泽流转,百千妩媚。

“这……”她将那簪子拔下,捧在心口。冰凉触感立时溶入肌骨血脉,寸寸弥漫,却又忽然暖了。

瞬间,泪已溃落。

“你昨儿晚上拿出来给朕瞧的,自己都忘了么。”李晗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拿给陛下……?”墨鸾惊回身来。

“你昨儿醉了,睡得沉呢。朕不问自取了,没想到吓坏你。这是什么稀罕物什,你这么宝贝它?”李晗搂着她腰,将她带近身前来,轻声哄问时,几乎贴面。

男子愈加炙烈的气息洒在面前,墨鸾只觉得,她会死在此间此时。“陛下……”本能地便想要推拒,却在触及刹那心颤了,百味纠结,终于,只是轻轻贴合在那胸膛上。

心跳,声声愈烈。

桎梏腰间的手陡然紧锁,炽热唇舌夹着昵语覆下,起初只是浅尝轻吮,牵引着挑起贝齿,渡入口中,贪婪地汲取逗弄够了,又延着颈项寸寸印下,流连锁骨香肩。

焰色燃起,渐绽成盛大火事,血腥气却从颈嗓涌上来。

不可阻挡。

无路可归。无处可逃。

闭上眼,是另一个人,另一张脸。哪怕自欺也好。沉入欲孽,**的纠缠,幻想如此便是了无牵挂。泪成潮汐,欢愉,羞耻,涨落时掩盖下那不可呼喊的名字。

却终于,还是在那一瞬间,痛呼着醒来了。

双手遮挡起泪颜,掌心一枚如刺簪,亦紧得戳入血肉里去。

好疼。

再睁眼又已是天光大亮。身下仍有涩痛,她坐起来,呆怔怔看着,那一朵暗红花,仿佛仍有腥烈之芳扑鼻。

皇帝早朝,皇后幽闭,托得多病身,做这规矩之外不守律条之人。从今往后,愈发有得人言:轻慢,狂纵,恃宠而骄。

人之多言,本无可畏,可畏的,是自己将心失与了人言。

她起身,轻推开前来服侍更衣的小婢,往汤堂去沐浴。

烧红的铁蟾蜍,在水波下晕出模糊扭曲的形状。疼痛在热气上蒸中麻痹,她倚着池壁滑入水底,任由长发海藻般飘浮。

屏息恍惚,似又回到八年前了,尚自羞怯,嫩生生地以为,已瞧见了世间最至极的绚烂,殊不知愈是好kàn

的,毒性愈烈,一旦沉湎,便是再无生门。

而此刻,一点点地变了,早已今是而昨非。

她像一尾浑噩的鱼,舒展了百骸,随水沉浮。

忽然,一双手将她轻轻一拉。冬日冰冷的空气猛然冲入胸腔,凉如寒刃。她轻呛了一口,仰面睁开眼,怔了一怔,猛翻身站了起来,喃喃唤出:“静……姝……?”坐在汤池边的女子,因为许久不见,几乎有些不敢相认,但那样亲切的眼神却绝不会错。“静姝!”她不禁一把握住静姝的手。

“娘子仔细受凉!”静姝忙将她拉起。

立时便有宫女上前来替她将身上水擦得干净,服侍她穿衣。堂内炉火烧得十分暖,又有雾气弥漫,并不觉得冷。墨鸾方着了中衣,便又伸手拉住静姝,仿佛恐怕她一转眼便会消失了一般。

静姝从宫女手中接过棉绒袍子亲手替她穿上,便好似从前,她们仍旧是在凤阳侯府,何其安宁恬静。

“静姝,你为何——”她惊异又不安地地追问。

静姝将她按在屏风前坐下,不让她被风吹着,又取了面脂口脂来替她细细涂抹。“公主荐我来的,说是——”她又用棉巾子将墨鸾长发裹住,一缕缕地轻捏着擦拭,才应了这一句,话还未完,忽然却听堂外宫人来报。

“贵妃主命奴婢给妃主送血燕粥来。”

静姝与墨鸾对视一瞬,唤宫女来接了手。她步到门口,向外细看了片刻,便命人接下那盅血燕粥,又道:“有劳大姊姊回禀贵妃主,多谢贵妃主记挂。淑妃主吃了这血燕粥,觉着好多了,已吩咐了殿上人专司这个,不敢叫贵妃主多费心。”

那昭阳殿来的宫婢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贵妃主叮嘱着,妃主趁热用了粥罢,搁得凉了寒胃。”

静姝眸色一沉,笑里已添了一抹冷意。“妃主这会儿还在沐浴梳妆呢。”她略挑了眉角,一面将那宫婢细看,一面吩咐灵华殿中宫人架起小炉,将那一盅粥用文火小心温上。

那宫婢吃了一惊,紧盯着静姝打量半晌,又把眼向旁人看去。一旁随李晗留在灵华殿的宫人见状,冲她拧眉轻道:“这位是新供职的阮宫正,早先不是已去昭阳殿拜谒过贵妃主了么,你怎么不长记性。”

但听得是新来的宫正,那婢女吓了一跳,忙福身歉道:“宫正宽宏。奴婢实属无心冒犯。”

宫正职在六尚之外,虽是同品,实则驾于六尚之上,专司戒令究禁,寻常小事更有便宜决罚之权,颇有些内庭御史的意味,历来由皇世亲信家仆中的女子出任,是大内中不可轻易得罪的要人。无怪那婢女闻之变色。便是墨鸾从旁听了,也由不得惊得扭头来看。方才重逢惊喜,又是水雾浓重,竟未看清静姝服制、符节。

“无妨。”静姝微微一笑,命身旁宫女封了一双蓝田玉雕的凤钿,又单取了一支玉怀鼓坠子来也用小锦盒盛了,一并给那宫婢,笑道:“大冷天的,劳动大姊忙碌,这是妃主一点薄谢,烦请大姊回去,务必转呈贵妃主,待妃主身子再大好些,自是还要亲自登门拜谢贵妃主照顾去的。”

那宫婢见了玉怀鼓,低头露了笑,便即拜辞,颇会意地去了。

静姝瞧着她走得远了才回身来,从宫女们手中接下巾子,继xù

细擦墨鸾长发。“想来这世上,原还是好人多。”她忽然笑了一下,在墨鸾耳畔轻哼出这么句话来。

墨鸾怔了一怔,只觉她一句话似极尽了冷笑嘲讽,不禁叹息。“我今儿才知你本家是姓阮。”她笑了笑,将话岔开去。

“姓软姓硬的,有什么关系,不都还是我么。”静姝也笑道,待将墨鸾发上浮着水珠都擦尽了,她才沾了花露花油梳理,一面道,“原先的宫正年高还乡去了,公主就荐了我来,补了这么个缺,怕不知要恼了几多人。”

“你……”墨鸾略一迟疑,看了看其余几名宫女,道:“那暖炉的烟呛得我难受,你们去扇着些。”她将旁人支得远了,细声轻问:“你做什么也来这里?‘家里’怎办?”

静姝笑道:“娘子快别操这份心了。撵了我,整好买两个新的来,再迎个诰命夫人回去,可算是齐全了。正二品的朝中大员,肱骨栋梁之才,有什么事不好办的。”

“你这是真话还是玩话?”墨鸾无奈蹙眉,拉下静姝执梳的手,“他守你到现在,推了多少好姻缘,也实属不易了。”

静姝静了一瞬,低叹:“再守上十年百年不也还是良贱不婚么。我是个知足常乐安于天命的,只求他快快娶妻生子罢,别耽误了他家的大事,反成了我的罪过。”她抽手回来,捻了墨鸾发丝来盘髻,默然良久,又道,“倒是娘子你呀,你瞧,”她轻推一把墨鸾,将之推得离镜子又近些,“这气色……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你宽心罢。”

墨鸾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几乎血色全失,苍白中唯有双颊因肺疾而略显红嫣,宛如桃花染。“你知dào

的,”她苦笑,“这辈子怕是不能忘了。”

“那也要看值不值当挂记啊。”静姝似负气哼了一声。

这一句说得极轻,但墨鸾依旧是听进去了,禁不住肩头一颤,又嗽了一阵。静姝骇了一跳,忙取了软垫来哄着她靠下,抚着胸口替她顺气。

墨鸾倚身靠了,闭着眼,一时竟不敢去看静姝。那样的直言快语,是她绝不敢动半分念头去碰的,便是一念闪过,也足够叫她生不如死。她怕,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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