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雪峰的祁连山下,成群的牛羊像是云朵一样悠闲浮动着。

在云朵的另一侧,几千妇女在旁炒制熟土,铺在路面上,成千上万的青壮抡起石锤木槌,夯实着路面,

蜿蜒的大路仿佛巨龙一样随着祁连山进入西域。

灰土弥漫中,元景成一身短衫,与劳作的青壮的无异,头上、衣服上都沾着黄土,人也更瘦削了,只不过精神异常饱满。

手持一张羊皮图纸,细细思索。

那就像看着自己即将诞生的孩子,眼神中透着满足。

图纸并不是地图,而是一些勾梁横索,像是某种大型的木构器械。

“此路修通,关中、河陇、西域连成一片,比往昔最少节省二十天的路程,河陇牧畜、粮食可在一月间送达西州,大唐与西域的联系也更加紧密了。”肃州知州杨赞图赞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景成身后。

论品级杨赞图的知州远在元景成之上,不过地位和资历相去甚远。

元景成算是元从之臣,据说还数次拒绝了皇帝征召中枢的命令。

“此路一开,西域商旅便会源源不绝入关中,河西也能重新焕发生机,商路兴,财源广进,对百姓田赋的依赖就会降低。”元景成的脸上涌出喜色。

二人正在闲谈着,忽有随从急报:“太子又遣人来召元公回城一叙。”

元景成脸上的喜色迅速转为烦躁。

杨赞图小心提醒道:“太子乃储君,避而不见,于理不合。”

元景成眼神清澈的如同深邃的天空,“太子若有公事,就请来此地一会,如只是官场照面,大可不必,元景成不会阻碍任何人。”

虽然知道元景成的脾气,杨赞图还是目瞪口呆,太子在河陇,各地官员纷纷拜访,不得其门而入,没想到太子主动拜访元景成,居然被拒绝了。

元景成合上羊皮图纸,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此路修通之日,便是元某归隐之时。”

李裕在肃州停留多日,耐着性子召见元景成,在他看来,自己太子之尊,远来这荒川异域,已经给足了元景成面子。

没想到元景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

李裕苦笑两声,“看来先生也有走眼的时候。”

崔胤叹道:“臣早就劝过殿下,此人连陛下的诏令都回绝了,何况是殿下,只可就见,不可屈致。”

“本宫天潢贵胄,岂能入尘土泥地?”李裕挥了挥衣袖。

崔胤心中又是一叹,在长安无数双眼睛盯着,李裕还能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到了河陇,就渐渐露出本性了,又被封为太子,日渐骄逸。

这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弱点,身为清河崔氏的崔胤,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

不过李裕的胜券在握和不思进取,就令崔胤感觉不妙了。

对手的野心并没有熄灭,也不可能熄灭,长安的眼线时常传报裴家的那位,一直在暗中活动,而且听说皇子李禔天资聪敏,年仅六岁就深得文学馆学士们的赞扬。

还有其他的几位皇子也在蠢蠢欲动。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一时的胜利不能笑到最后。

而且在他们上面,还有一位心思并不明朗的睿智皇帝。

袁州距潭州近而距江州远,秦彦晖又是先发兵。

走陆路肯定是来不及了,李晔征调江州城内大小船只,让柴再用沿赣水而下。

袁州之所以划为江西,就是因为其处在赣水的支流上。

陆路需要休息,水路则不然,顺江而下,日夜兼程。

是以,柴再用的两千黑云长剑与秦彦晖差不多同时赶到袁州。

兵力上的差距,并没有消除黑云长剑都的战意。

江淮大战,先是杨渥被吓破了胆,扔掉他们,一路难逃,然后又被王景仁伏击,折损了大将周本与张训。

想起在杨行密麾下的风光,每一个黑云长剑都心中都憋着一股火焰。

投归大唐之后,他们更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来证明自己。

而且皇帝已经升他们为亲卫,这是荣耀更是激励。

包括柴再用在内,心中的火焰炽烈燃烧着。

当年在孙儒麾下,他跟秦彦晖关系不错,只可惜命运使然,两人分道扬镳,一个留在淮南,最后归唐,一个去了湖南,开拓另一番天地。

不过此时此刻的柴再用,却是以曾经的蔡将身份为耻,蔡兵在当年秦宗权、孙儒的率领下天怒人怨,几与兽类无异。

而洗脱这份耻辱的最好办法就是击杀老朋友秦彦晖。

两军一相遇,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秦彦晖挥军而进,袁州城里王公祁也领着六千州兵壮勇凑热闹。

三军对峙,袁州军列于北,湖南军列于西,柴再用背靠赣水结阵于东。

敌军中一骑飞出,青甲红缯,长槊黑马,仿佛一团滚动的烈焰烧到阵前,“秦彦晖在此,柴再用何在!”

此人便是大将秦彦晖,几年间便在南国打下偌大的名声。

柴再用不甘落后,提着横刀出阵,“柴再用在此。”

两人冷冷的互相盯着,目光中电闪雷鸣。

就在三军都以为二将会单挑的时候,二人忽然大笑起来。

秦彦晖先开口道:“你我与马公都是蔡将,与唐廷血海深仇,皇帝今日用你,明日必除你,何不归附马公,一起驰骋天下!”

柴再用笑得更大声了,笑完之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陛下升我为亲将,掌领一军,信重有加,今我奉大唐皇帝之令,前来诛讨逆贼,你若识相,束手就擒,本将还可为你向陛下请求,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秦彦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然后又大笑起来,拨转马头回到本阵。

柴再用振臂狂呼:“破釜沉舟,当在今日!”

随着他的呼喊,江面上的船只纷纷燃起大火,江面通红,火光映照每一个黑云长剑士卒的脸。

而湖南军、袁州军对黑云长剑都的自残行为大惑不解。

这些船只是唯一的退路。

只有秦彦晖脸上神情严肃至极。

两人知根知底,柴再用不仅勇猛无畏,而且智计百出,从底层一刀一枪杀上来,否则也不会得到孙儒的看重。

只见对面的黑云长剑都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人人眼中带着决死之气。

秦彦晖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嗅觉敏锐,“全军结阵!”

不过黑云长剑都没有攻打西面的湖南军,而是忽然向北,冲向王公祁的袁州军。

王公祁兵力最多,却是三军中战力最低下的。

本以为人多欺负人少,必胜之仗,但黑云长剑都像疯狼一样涌上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绵羊再多,也阻挡不住虎狼。

两军相接,长剑飞舞,寒光阵阵,血肉横飞。

前列的袁州军瞬间就化为了血泥,黑缯黑甲被染成了红色,无数袁州兵倒在血泊之中,死状可怖,交战才一炷香,战场形势就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在惨烈的杀戮面前,袁州兵的心理终于崩溃了,扔下武器,有人惊慌逃跑,有人跪伏在地,但黑云长剑都依旧斩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王公祁的目光都不敢看向战场,飘向西面的湖南军。

然而湖南军结阵自守,按兵不动。

王公祁终于发现自己的愚蠢,唐廷容不得他私据袁州,马殷又如何容得?

与虎谋皮,最大的可能是被虎所噬。

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晚了。

黑云长剑都像梳子一样梳过战场。

王公祁的人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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