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墙上的人面面相觑。

虽是六月天气,但身上还是起着冷汗。

楚军什么战力,他们早就领教到了。

然而短短三个时辰,便被唐军击溃了。

刚才还提议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唐军追杀了一阵,便回到成都城下,救治伤员,将唐军的尸体清理出来,细致的掩埋尸体。

黑夜被火把照耀的宛如白日。

第二天,城下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殷红色的土在诉说着昨日的惨烈大战。

整个成都城都在传颂着唐军的英勇。

底层百姓自然暗中窃喜,蜀军也在互相传递消息。

似乎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的情绪在漫延。

尽管王建下令封锁城外大战的消息,但风是无孔不入的。

“恭迎蜀王回长安见驾!”只一天,唐军便列阵南门之外,数万人的呼喊随着初夏的风响彻全城。

叫的最响亮的居然是王宗范麾下的蜀军。

王建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仿佛这场与他无关的战争,夺取了他最后的那一丝希望。

“唐军不到两万疲军,我军仍有七万,城中三十万百姓,父王何不一鼓作气,扫平城外?”王宗懿像个不愿服输的赌徒,整晚都没睡觉,满眼血丝。

王建扫了一眼周围将领,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躲闪,他看向士卒,士卒比昨日更无精打采,眼神中带着某种期盼。

“谁敢出战?”王建声音低的自己都听不见。

“你们受我父子大恩,在蜀中坐享荣华,今大敌在前,难道没人有忠义之心吗?”王宗懿气急败坏。

“大唐不是敌人。”人群中传来一声低语。

王宗懿顿时跳了起来,“谁?是谁说的?”

沉默,没人回答。

王宗懿拔出镶着翡翠珠玉的宝剑,冷笑道:“有胆说没胆子认吗?”

王建身边的王先成站了出来,“大王……”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很多意思已经包含在这两个字之间。

“你,居然是你?没有我父子,你连狗都不是!”王宗懿持剑走来。

王先成一直在王建身边,是不是他说的,王建最清楚,“够了。”王建疲惫的挥了挥手,“诸位紧守城门,不可懈怠!”

扔下这句话便回宫去了。

宫中有温柔乡,可以忘却城外的烦恼。

一连三日,王建都闭门不出,与大小徐妃花天酒地。

蜀军中流言四起,蠢蠢欲动,不过王建不理军政,王宗懿与唐道袭眼睛盯得滚圆,这是一个好机会,大唐制度对庶民有利,但对某些权贵不利。

皇帝破党项,酋首皆强迁至长安,不从者人头滚滚。

皇帝破荆南,迁成汭全族及城中豪族入关中。

即便是主动归附的江西,也是如此。

因此王宗懿身边自然团结了一批人。

成都不战、不降、不逃,连个说法都没有,城外唐军当然怒气高涨。

城墙虽高,但蜀军人心已经离散。

已经有不少蜀将暗中投降唐军。

杨崇本却一直引而不发。

“东川破碎,西川板荡,两川之精髓全在成都,我军若是强攻,城中必然团结一致,我军毕竟兵少,不如待其内变!”杨崇本对权力的规则了如指掌。

顽抗只是王家父子,成都之外,已经纷纷转换旗帜。

天佑四年六月,当唐军一战破楚军的消息传开时,彭、蜀、茂、雅等州纷纷投降,还在观望的州县,王宗范引着一万蜀军,堵在城门之前,州刺史的人头,便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送到城外。

也许权贵们不想投降,但蜀军、百姓之心,已经归附大唐。

自嶲州至维州,已经连成一线。

成都的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六月末,整个西川只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成都城,哪怕王宗懿提着刀子,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逃离,不仅仅是百姓,还有成建制的蜀军。

蜀军也是普通人家子弟,当然不在王建的利益团体之内。

王宗懿惊恐的发现,刀子既吓不住别人,也不能给自己带来半分安全感。

时光步入七月,成都城外的军队像磁石吸附铁屑一般,忽然就扩充了一倍。

如果不是杨师厚择其精锐,恐怕还会更多。

这些人在城里的时候,一个无精打采,仿佛天要塌了一般,但到了城外,立刻就生龙活虎起来,操着蜀音,向城内喊话。

集聚在人心中的洪流,疯狂的汹涌,然后爆发。

天佑四年七月初五,蜀将王宗贺开城投降。

当年王建攻下成都时,蜀中将领纷纷投降,王建来者不拒,全都收为义子。

现在唐军来了,依然换汤不换药。

一千多亲卫都高举大唐天子亲军的旗号,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入城内,军民欢声如雷。

锦官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当年随着僖宗避难而来的。

大唐的皇后也是出自蜀中,现在大唐振兴,蜀中百姓自然拥护。

城中的一些商铺张灯结彩,不少头发花白的老者朝着牙旗跪拜。

即便下起了细雨,也没有人走。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吕师周,心潮也不禁澎湃起来,作为一个淮南降将,他在此刻感受到“大唐”二字的千钧重量。

行至内城前,人山人海,百姓似乎都不怎么惧怕唐军。

王宗懿眼神呆滞的看着城下涌动的人群,忽然感觉夏风里带着丝丝凉意。

城墙之后,是王建搔刮蜀中民脂民膏堆间的蜀王宫,加上原来的青羊宫,半个成都属于王府。

亭台楼阁,奇山假石,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

王宗懿舍不得眼前的一切,不过大势已去,这蜀中的繁华注定与他无关了。

“开城!”王宗懿咬牙吼道。

内城的门缓缓打开。

城内却忽然升起一股黑烟,隐隐约约还有人的啼哭与惨叫。

吕师周心中一紧,难道王建自尽了?

急忙带着一百亲卫策马向内城狂奔。

大火在锦绣宫燃起,火光有几道挣扎的人影,周围跪了一地的仆人。

“成都宫阙,皆是大唐之物,安能失于火中!尔等速速救火。”吕师周不禁佩服起王建的骨气,到底还有一份王者的尊严。

“咳咳……这位将军,不必惊慌,只是烧死几个叛逆。”一众宫眷簇拥着一紫色衮袍者而出,身边女子个个千娇百媚。

吕师周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即便有内侍尖着嗓门道:“此乃大唐蜀王殿下。”

“大唐蜀王”四个字喊得甚是顺畅,吕师周只能半跪于地,“末将吕师周参见蜀王殿下。”

王建勉强挤出个笑容,以手虚扶,“将军请起,请起。”

吕师周又看着缓缓倒在火中的人形,“此人是谁?”

“将军,此人是西川最大的奸佞王先成,不忠于大王,是以受此刑罚!”

吕师周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心中对王建的敬意荡然无存,“请殿下发下令旨,令东西川之守军,接受大唐整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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