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卿的娘亲发现了那符里的蹊跷,才除了他的衣衫,折去他的一只翅膀,只是一只翅膀而已。这样的结果已经比麻雀小弟好太多。

“小葱,能出去走走么?就像那天一样。”他突然换了称呼,茶小葱一愕,尚未答话,一个冰凉的吻便落在了眼前,“我见到了娘亲之后,也曾以为自己会后悔。可是没有……因为我还有你陪着,还有你关心。”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件斗篷,罩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手指灵活地在合拢的领口前打了一个活结。斗篷带着一顶软帽,扶起戴好,渐渐让冰凉的身子热络起来。

茶小葱怔怔地望着暮云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那熟练的姿势,却让她鼻子一酸。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暮云卿决不会让你变成师父。”他微微一笑,系上了衣带,转身出了门。

吱吱一头扎在身后的茶小葱脸上,“嘤咛”一声昏了头,待到她清醒过来,暮云卿已经拉着茶小葱走远了。

夜色微凉,冰雪未尽,迷离的灯光下,尽是檐上冰棱折射下来的七色光影。

两人踏着雪地,只是吱吱嘎嘎的细响,耳边有冰块滑落的声音,扑簌簌如夜鸟扑打着翅膀。茶小葱的伤口有些痒,却不是那样立竿见影的效果,该痛的地方,一分也没有少。泡澡泡出了乏意,两条腿都在发软。

暮云卿好像忘记了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他在笑,恬静的脸上泛出了浅浅梨窝,原来他开怀的时候竟是这样甜腻,她与他朝夕相对。也没能发现这样温润醇美的一面。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放下,也放下了两人中间难以摘除的芥蒂。

“忘了你受了伤,不如我背你。”他抢在前面,弯下了腰,小心地蹲下,往后招了招手。他不是忘了她受伤。而是从一开始便决定这么做。茶小葱左右看了看。冷清的夜里,路上并不见行人,就连清河坊间卖小黄书的摊子也收了。

“你不会嫌我重?”羽族的骨量是很轻的,相比之下。茶小葱就像个实心球,她比划着暮云卿细细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

“徒儿背师父。就是重了,也不敢明说出来的。”他又招了招手。

茶小葱才笨手笨脚地攀上去,大大方方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夜色虽黑。可她却清楚看到了他耳后的一抹血红。雪地里的脚印由四只两对,变成了一双一对。她把完着他乌黑的长发,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两个人的话很少,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但是暮云卿却对这样重复机械的徒步运动充满了热情。

“……他是怎么抱你的?”他犹豫着,盯着脚下不深的印迹,只觉得这座城池太小,夜太短。

“呃?”茶小葱有些恍惚。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抱在前面。抱横的。”打横的公主抱其实不好,两人都看不见路,两人都摔过,可是这样的苦果子怎么也吃不厌烦似的,下次还是这样,还是摔,还是笑,还是闹……有婪夜在,还真是热闹。

“城里的新郎倌背新娘,可都是背在后边。”暮云卿的声音轻柔,可以想象那越发扩大的笑意。

茶小葱明白他意有所指,顿觉心慌,可是迟疑片刻,却没有反驳。她抬头望着头顶的灯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对了,我还没有说完。”茶小葱的话越来越少,暮云卿的话却越来越多,多半是因为他在找话。不管他怎么强求也好,她心里已经满了,他找不到可以容下自己的隙缝,可却还要拼命地往里挤。有些情绪从她眼眶里溢出来,是难得一见的泪意。他执意要背着她,并不是仅仅是因为想试试新郎抱新娘的感觉,更因为他不想见到她进退维谷的样子。

“那个女人本想折去我的双翼,却被焚音阻止了。婪音的本意并不是让她这样待我,我看得出,他并无恶意。不,应该是说,普通的魔族,对同类都没有直接的恶意。他们或许会相互殴斗,或许会相互辱骂,但只是因为太无聊,渺夜之城,是一个比我们玄奇殿还安静的地方。”暮云卿因为焚音的及时出现,脱离了娘亲的钳制,焚音带着他,重新认识了那个世人称恨的魔界,“……安静得可怕。”他重复了一次,确定茶小葱还没睡着,才吐了口气。

魔者分为内外,一者为心魔,一者为外魔,心魔未成形,是以可控,而外魔,便是仙门必诛的对象,也就是心魔控制了人欲之后的成态。万物蜕变,可以成仙,亦可成魔,心魔生灭,只在一念之间。茶小葱认同暮云卿的这番说话,虽然她没有去过渺夜之城,但从焚音的行为方式来看,仙与魔并无不同,都是利用人罢了。只不过魔之恶念,来得更坦荡。

“焚音告诉我说,魔族之所以与天争,只因老天不公。凭什么人与仙可以活在阳光之下,可以生在白云碧草之间,而魔族与幽冥二界却要终日与黑暗相伴,不知人间瑰丽,毫无快意可言。”暮云卿的脚步微微一滞,在地上搓出一堆雪痕。

“你相信他说的话?”暮云卿见过孔雀的魔变,跟仙门众弟子一样嫉魔如仇,可这短短九十天,他却变了。他不但接受了自己的魔星之子的身份,更认同了焚音的立场。茶小葱听后,已不单单是惊讶那么简单。暮云卿固执,比常人少几分血性,能说服他的人并不多,而这个人显然不会是那个凡事只会直来直往的魔尊。

“相信。”暮云卿点头,茶小葱揪着他长发的手指忽然一紧,他的些吃痛地皱了皱眉头,却仍旧坚定地点了点头,“黑暗的城堡,翻腾的血池,扭曲的空间。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魔族就把自己关在这牢房里,静静地等着千年万年过去,静静地等着众神归息,大地神隐,他们一直在等着重见阳光的机会。莫说是他们,就是我。呆在那地方。便是觉得多一天也不行。”

茶小葱可以想象一个瞎子的无助生活,却不能想象一群瞎子的无聊情状,但她脑中仍旧没法将他口述的这一切与焚音联系起来。朦胧中,她却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曾是丁公藤的旧识,也是焚音面前的得力助手,是返香的高徒。更是慕容芷才的好哥哥。“慕容瑾珏还说了什么?”

暮云卿没想到她会猜得那样准,一时愣住。

“慕容瑾珏并非魔类,却以真仙之躯留在魔界。不是认同了魔族的境地,又是为了什么?”她心中越发清明。这两兄弟也确实奇怪地,一个甘为魔类走狗,为焚音赴汤蹈火,另一个嫉魔如仇,对兄长之事绝口不提,这样立场分明的两人若是在战场相遇。又会变成怎么样?

暮云卿的心紧了一下,已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只能是低着头。背着茶小葱在雪地里来回地走,一边想寻回点初识的温存,一边想摆正自己的位置。情绪静透之后,变成了一颗通亮的晶石,他心里想的所有,都被茶小葱看得清清楚楚。

喜欢,只是两个字,但是缘份,却包罗万有。她除了抱歉,别无他话。

……

“鸾月那贱人,她以为躲在端极山上不出来便安全了么?”魁麟在屋中走来走去,几个属下看得头晕眼花,却作声不得。

昨日被送进房里的那两个姑娘一早就死了,是被他们的妖皇陛下活活掐死的。魁麟满身燥火,脸上都长出了痘痘,可是却当起了守身如玉的好丈夫,扬言再不跟别的女人同房。只是谁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被救出来的妖后,却把沤心沥血的丈夫关在冰冷的门外。

“不知那贱人究竟向仙门卖出了多少消息。”孟秋水佯作愤慨,但目光却清明得很,鸾月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背叛妖皇投奔仙门,还没听说哪个仙门可以容忍妖族进门的。端极派可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卫凛言与鸾月的关系不可说,他适地保持着沉默。心里盘算着魔界来使的消息,上次妖魔合攻,慕容瑾珏一战失利,竟连青龙也被人收走了,至今还下落不明。料想这一次,焚音不会蠢到再派这个右使前来传递消息。

“那个女人走了没?”魁麟突然立定,意有所指。

卫凛言一怔,孟秋水先说了:“还没有,那丫头比较难缠,普通的小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原以为她土系法术不高,可以挡得一二,却不想这丫是双灵体质,是土火兼备。”

“陛下,看在那丫头对陛下痴心一片的份上,倒不如收了她。”卫凛言只见过花叶玖一次便上了心,现在心里念的想的都离不开那个影子,仙妖本是对立,他玩个把仙门的小丫头,正是名正言顺,反正那丫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放你娘的狗屁!整天女人女人女人,你就不会把那石头脑袋多转几圈,看看焚音葫芦里是卖得什么药,现在四神兽之力一样都没得到,谁还顾得上玩女人?”魁麟一拂衣袖,扫落了桌上的杯子,灼烫的茶水泼在上卫凛言的脚趾,后者跳了几跳,才惊醒过来。

孟秋水在他背后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脚,沉声道:“还不跪下领罪!”

卫凛言脸色一变,不好当着魁麟的面发作,只得将这一口气忍了又忍,重重地跪下磕了几个头。

外门有小妖报道:“陛下,魔界右使来了。”

魁麟脚步一顿,瞥了卫凛言一眼,指了指孟秋水:“你一人跟来便够了,有些畜牲,只会坏事。”

卫凛言气得身子发颤,却不敢多言,等到魁麟与孟秋水一前一后地跑出了屋子,他才恨恨地站起来,朝着满地碎瓷吐了一口:“心情不好就找人撒气,想当狗也不用踩着旁人的头顶往上爬罢。”他一撩帘了出了门口,想起什么似的,一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你不玩的女人,也别浪费了。”他提了提裤子,一步三摆地出了门。

什么魔界右使,左右不过是个脓包,与其凑上前去浪费时间,不如及时行乐。魁麟若不是运气好,讨得个好老婆,会那么容易灭掉青丘国?呸,他倒不信了。

自从被茶小葱恶整了那么一次,他那儿似乎出了些问题,安全起见,还是得买点东西备着。看准了铺子,进了门,卫凛言终于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妖族称霸大业抛在了脑后。

“土火双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喃喃自语着,看到店伙计藏藏掩掩收着的药包,突然眼前一亮,“再拿半斤迷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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