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沉雎几乎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胡乱跑着,一阵阵发黑的眼已经丧失了正常的视觉。

很幸运,姜凋狱的队友没有开枪。

或许是对队友于心不忍,也或许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不对,权衡之下才做出的行为,但总之没开枪……

如果他们开枪了,就得还他们几枪,会逃得更狼狈。

杨沉雎模模糊糊想着,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娷锣河里。

“噗通——”

汹涌的血水很快将他吞噬,人类的躯体在水中沉沉浮浮。

雎鸠那边,毫无疑问会被关沉吸引走全部心神和视线——为了不让河网失控,娷锣河新的掌控者诞生会很快,它没有时间。

这是杨沉雎敢通过异常重叠的娷锣河回到阴面的原因,至于目的……娷锣河四通八达,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触及比娷锣河附近更多的大鬼聚集地。

也再没有比它更合适藏匿的途径了。

“咕嘟嘟……”

腥臭的,又红又绿的血水倒灌进肺管,连缺失了一只眼睛的眼皮下都被血水填满,杨沉雎现在却没有咳嗽和挣扎的力气,只能抑制蜷缩的本能,尽量把自己伸展开,不要沉下去。

雎鸠在伤口处施加了影响,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在汲取自己所剩不多的生机……

抓住机会在水面上吸了口气,杨沉雎缓过来一点,他在怀里连掏数下,不是掏其他大鬼的联系方式,雎鸠不可能把那些东西留给他,他掏的是刀具。

锋利的刀刃扎进肋间,挑出里面的眼球和肉芽,还有顽固的寄生藻类。

本就不多的血再次洇开,失血过多,杨沉雎连头脑都发昏,手指指尖颤抖,有点握不住刀了……

窒息,失血,失温,还在水体里颠沛……

哪怕是意识受到庇护的玩家,也快要昏死过去,生命岌岌可危……

良久,人类的躯体一直是完全找不到着力点地起伏着。

“哗啦——”

猛然间一声巨响,杨沉雎被什么东西骤然一拔,扯出了水体,拎着手臂悬在半空中。

杨沉雎撑开一条眼缝,模糊的意识很想确认是哪只大鬼在娷锣河里捞东西——当然,他更想确认自己的血究竟引来了哪只认识的大鬼,这样便于调整醒来后的态度……

但他睁不开眼睛,为数不多的视线里填塞满了黑雾,数道叽叽喳喳的尖利童声扎进耳朵。

“活人!娷锣河怎么有活人?”

“老板等水煮面呢,不要管他啦!”

“嘻嘻嘻——抓回去给老板熬汤!”

“不要!不要不要,老板喜欢活人,老板拿我们熬汤!”

“……”

老板?谁?哪里的大鬼?没听雎鸠提起过……这声音也不认识……

没等杨沉雎想出点什么,黑雾编织成绸缎般的布匹,一匝接一匝,密密麻麻将他缠成了一只厚重的人茧。

没有窒息,血水被茧房吸收,而属于阳面,属于人类的生机灌进来,伤口在愈合……

杨沉雎极度诧异地松了口气,这短期内的经历,饶是他都感到惊喜。

虽然雎鸠反水,但是化险为夷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遇到下一只似乎比雎鸠还要强的大鬼也那么容易……

——如果不是娷锣河的大鬼,如果实力不够强,现在在娷锣河打捞东西是很容易翻车的……为了争抢河神娘娘的位置,整条娷锣河都快掐起来了。

黑雾翻滚,悬挂着的人茧在移动中缓缓落下,最后被拖行着移动,它甚至在嬉笑中被甩来甩去。

里面的杨沉雎倒是无所谓,这茧挺厚的,反正也不疼,至于眩晕……失血过多已经够晕了。

这份无所谓,只持续到台阶上……

不知道外面的大鬼在干什么,它,或者说它们,拖着人茧的一端,任由另一端“梆梆梆”敲在台阶上。

被虫蛀空的陈旧木头吱嘎作响……

“老板老板!我回来啦!”

“不对不对,是我回来啦!”

“白痴,是我们回来啦!”

“……”

团团起伏的黑雾中童声阵阵,却没有半个人影,在这里,它们不敢嬉笑,争执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闭嘴。”

毫无情绪,仿佛千万人共语的声音扩散开来,让那些叽叽喳喳的童声瞬间落下去。

“老板,我们捡到一个活人!活的!”

黑雾蠕动,讨好地吐出一只人茧。

千丝万缕的黑雾散开,谄媚地缠上一双白靴,然后彻底消散。

“咳咳!”杨沉雎趴在地上,还没抬头,眼前场景蓦然一变,从极低的,地板上的视野变成桌面上方,居然是已经坐下了。

对面黑雾浓郁,却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人影,可人影后写着“面”字的白幡。

“活人?”

隐没在黑雾里的白影坐在高凳上,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它似乎在擦着手里的什么东西,语调有些漫不经心。

“一碗还阳面……承惠,肆仟……肆万肆仟肆佰肆拾元。”

话语有奇怪的停顿,白影扫了一眼杨沉雎,啧了一声。

浮界的同化……不多,可能是沾到的……真脏啊,这东西不该进来……

杨沉雎没付钱,只是好奇地扫视了一下周围——他不知道要付的是不是正常的钱,而且现在他身上也拿不出可以付钱的东西。BIquGe.biz

片刻后,似乎确认了什么,杨沉雎手掌托脸,努力扯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

“您怎么称呼?”

黑雾散去了些,露出里面擦拭长烟斗和折扇的白袍人影,那张蠕动的不断变化的脸低垂,隐没在长而散乱的黑发下。

“既然是活人,那便随你,你可以叫我零号,也可以叫我……主祀。”

“主祀……来一碗面呗。”

“小本生意,先付后吃,概不赊账。”

白影微微抬眼,又慢吞吞加了一句。

“童叟无欺。”

“我现在没有钱,但我有大鬼的情报,很多,从戾王墓到娷锣河都有,你想吃小点心吗?”

杨沉雎笑眯眯的,试探着,随时准备抛出那句“开个玩笑”。

“大鬼?”

白袍主祀忽然抬头,扫了杨沉雎一眼,似笑非笑,它脊背往后一仰。

在其背后瞬间绽开一大团没有依据的悬浮白幕,白幕宽阔巨大,侵占了整间酒楼。

杨沉雎瞳孔一张,在白幕下忽然产生了一股卑微渺小的认知,他将这点认知掐灭。

眼前,在错位的,压缩的视觉下,那些诡异的白幕相互勾缠,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从中传出……

“啊啊啊——”

白幕中,一团团扭曲的,不同长相的怪异影子拼命挣扎,或一动不动。

它们的尖叫撕扯开白幕,其本身却完全无法挣脱,甚至连求饶都做不到。

“嗒嗒……”

白影敲了敲桌面,往茶盏里添茶,语气淡漠:“你是指它们吗?”

这好像有点厉害过头了……他迄今为止也就见过厉炅不把大鬼当回事……

杨沉雎惊叹地“哇”了一声,鼓掌。

“真厉害啊!我觉得或许你会需要一个同位阶……”

话语未尽,一阵诡异的触感忽然在掌心弥漫开来。

“嘀嗒……嘀嗒……”

几缕腥气钻出,探进鼻腔又很快消失。

象征人类苍白皮肤的色块如蜡油般滑落,又像面汤一样摊开。

他在……融化。

杨沉雎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声带和喉咙已经化作一团。

黑雾滚滚,白影消散,尖利的童声起伏叫嚷着,笑语晏晏,欢欣雀跃。

“嘻嘻……他真奇怪,怎么身上有浮界的同化还不老实呀?”

“第一次看见勾结大鬼,还敢拉老板下水的东西,他不会把老板当成大鬼了吧?好稀奇哟……嘻嘻嘻……”

“同位阶……浮界那位?”

“嘘——老板最讨厌阴面和浮界啦!”

“老板还讨厌散漫没有规矩的人,全占啦,他全占啦!”

最后,所有尖利的声音集中着转向融化平铺在木楼地面的那摊血肉,嬉笑中满带恶意。

“不敬主祀者,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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